如果黎牙實沒有翻譯那150本泰西算學、天文學作品,沒有翻譯《論新星》,沒有邀請泰西那些算學家、天文學家來到大明,朱翊鈞不會發回重審,甚至這個案子,都不會來到御前。
黎牙實會和之前的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一樣,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緹騎衙門也不可能勞師動眾,讓禮部通事這些六品官再次審查證據,因為證據鏈實在是太充分了,十分簡單的人際關系網,長期的經濟往來,濫用手中職權和辜負圣恩,整個證據鏈實在是過于完整。
就連黎牙實本人,都已經放棄了掙扎。
皇帝要求發回重審,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希望再慎重些,不要弄出了冤案。
其實禮部通事第一次翻譯黎牙實這些‘親筆書信’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問題,但是鴻臚寺卿張朝端不敢表態,這可是通倭大罪,任何一句話,都可能會讓自己陷入無法擺脫的漩渦之中。
前前鴻臚寺卿陳學會,就因為和三娘子的妹妹有染,弄出了不小的亂子,通倭的罪名還在通虜之上。
當第二次審查證據并且聽到了提刑指揮說,陛下要真相的時候,張朝端終于講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這些書信是偽造的。
而且張朝端猜測,陛下可能看出問題來了。
陛下會拉丁文,這件事,鴻臚寺所有官吏都一清二楚,這可能捎帶手是一種考驗,考驗忠誠、考驗鴻臚寺是否會指鹿為馬。
當然,這更不是緹騎無能,緹騎查案能力之強,人人皆知,主要是緹騎出自墩臺遠侯、海防巡檢,而這兩個斥候團營,出身大多為窮民苦力,他們沒有物質基礎去學習這些額外無用的東西。
拉丁文對他們而言,就是多余無用之物,陳末也是做了緹騎之后,才開始讀書識字,閑暇之余,手不釋卷,才慢慢有了一些才學,即便他十分好學,可他也不會拉丁文。
但隨著大明開海的不斷進行,拉丁文就要提上學習的日程了,至少要培養一批緹騎衙門自己的拉丁文人才,才方便應對愈加復雜的國家安全形勢。
番夷犯罪,也開始威脅大明的國家安全,尤其是對倭國輸送硝石。
問題已經非常清楚了,這些書信里沒有任何明式拉丁文,黎牙實慣用了明式拉丁文,不可能毫無痕跡。
在大明人眼里,拉丁文里,葡萄、葡萄干、葡萄汁、葡萄酒都是四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詞組,這種文字,不便使用,過于麻煩,需要對拉丁文進行邏輯修飾,讓它更加易用。
陳末沒有馬上釋放黎牙實,更沒有二次提審,更沒有匆匆前往通和宮奏聞圣上,而是接收了案犯,秘魯圣保羅公學院院長尼古拉·蘭奇洛特。
在通州接到了案犯后,陳末馬不停蹄的把蘭奇洛特送到了解刳院里。
不是要立刻解剖,而是下馬威,震懾蘭奇洛特,讓他老實交代問題。
以前緹騎都是用殺威棒,就是不由分說打一頓,不過打一頓這種大記憶恢復術,還是不如到解刳院參觀可怕。
蘭奇洛特是個將近六十歲的老頭,身上穿著囚服,頭發頗為稀疏,紅白相間,而且因為長時間沒有盥洗,看起來形容枯槁,格外憔悴,十分狼狽。
不過讓陳末有些意外的是,蘭奇洛特的眼神,頗為平和,甚至看大明緹騎、大明人甚至帶著些憐憫。
這種憐憫源于蘭奇洛特的對主的信仰,在他看來,大明太多的無信者,死后會釘在無信者之墻上,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陳末不喜歡這種眼神,他總覺得信教,信徒自己信自己的就是,非要喋喋不休的纏上來傳教,我不信就是褻瀆,我不信就有原罪,這種強迫,是一種朘剝。
林輔成是自由派的魁首,他認為自由的反義詞,就是強迫,一切帶有強迫性質的行為,都屬于朘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