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奇怪,你為何找到了我這個張門棄徒大倒苦水?”高啟愚給申時行斟酒,有些好奇的問道,申時行不找旁人,居然找他,他可是申時行的敵人。
“張門棄徒?”申時行滿飲,搖頭說道:“我不能找先生,先生托舉我走到今天已經傾盡全力,我去找先生,就是無能;我也不能找張門之人,我是黨魁,我要露出軟弱來,日后還怎么做這個黨魁?”
“思來想去,也只有你了,再說了,你主持會試,不知會試舞弊究竟如何,你出了貢院,還不是直接找我來了?”
“你能找我,我就不能找你了?”
“有道理。”高啟愚陪了一杯。
他覺得申時行說得對,其實走到他們這尚書、閣臣的地位,張門棄徒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反倒是他這個敵人,比申時行那些自己人更可靠一些。
“酒就到這兒了,不能再飲了,明日還有早朝。”高啟愚不再斟酒,而是把酒封好,放到了一邊,二人沒喝多少,一人不到三兩,一瓶國窖都還剩很多。
高啟愚眉頭緊鎖的問道:“申閣老,明年陛下南巡,凌次輔會留在京師,咱們隨陛下南下,陛下駐蹕松江府,需要你輔佐解決江南竟奢之風,你可有謀劃?”
“先生曾經說過,大方向雖然在某一個時期內,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但在大方向包含的小方向,是會隨時變更的,一個方向受阻,就會轉到另外一個方向上,積少成多,滴水成冰,這些無數的小方向改變,最終導致了大方向的變化。”
“看起來竟奢、金錢無所不能沒什么太大的影響,但這小方向變得多了,最終還是會改變大方向。”
高啟愚講的是矛盾說里的一節,有些才思不敏、見識略顯淺薄、信息來源較少的人,總覺得大方向是突然而然發生了改變,怎么風氣突然就變了?
其實不然,沒有什么突然而然,量變引發了質變,大方向的突然改變,都是小方向的積少成多。
任何人的任何一個選擇,都在影響著大方向的改變。
“金錢的確表現出了它的無所不能。”申時行立刻講出了這次南巡主要矛盾,金錢的無所不能,是金錢對人異化的根源。
高啟愚靠在椅背上,眉頭都快擰成了疙瘩,頗為憂慮的說道:“只靠忠誠,或者仁義禮智信,就能對抗金錢對人的異化了嗎?金錢在松江府,幾乎可以買到世間的一切!”
“人是可以被規訓的,反腐御史范遠山的妻子,就是被規訓,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從節儉,變成了要事事都要和別人一樣,范遠山是得了陛下的腰牌,沒人敢對他肆意妄為了,但換個人,如此連綿不斷的攻勢,如何抵擋呢?”
“金錢的腐化,可以是洶涌的,也可以是潤物細無聲,時日一久,人心中對善惡的標準,會發生改變,有錢就是善,貧者就是惡,如此之下,大明怕是命不久矣了。”
“慎言!慎言!”申時行有些后悔找高啟愚了,這家伙最近變得越來越直言不諱了,怎么可以說大明亡國,這非常的不正確,但這家伙還說的讓人無法反駁。
金錢無所不能,富者善,貧者惡的社會共識形成,大明怕是要變成一個自己都唾棄的怪物。
“松江府有句話,叫笑貧不笑娼,簡直是荒謬。”申時行伸手又要拿酒,他覺得自己很厲害,但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他想再喝點,但高啟愚不讓。
笑貧不笑娼,是物欲橫流、世風日下、道德淪喪、禮崩樂壞的標志。
娼,是一種出賣肉體和尊嚴,換取勞動報酬的勞動,看起來和拉車的、抬柴夫、力役、碼頭工匠沒什么區別,社會勞動中,無不是在出賣勞動和尊嚴。
但娼這種行為,是完全自我物化,把自己當做了商品售賣,而非出賣勞動力這種間接的售賣。
完全的自我物化,還不自知、自愛,這就是富者善貧者惡的社會共識在形成,看似正確、看似合理、卻處處荒謬的邏輯。
“你有什么辦法嗎?你是要做首輔的人!你就一點辦法沒有?!”高啟愚思索良久,發現自己毫無良策,直接給申時行上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