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大明,只要說的是實話,不是污蔑,連黎牙實這樣的泰西人,都不會被直接處死,在泰西,亂講話,是要上火刑柱的!
毫無疑問,黎牙實說的是實話,潞王殿下在金山國的開拓,對于大明而言是耀眼的功績,對祖祖輩輩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夷人,的確是個災難。
這也代表著大明正在放下一些身段,做一些過去不屑做的事兒。
但是,相比較更加暴力、血腥的泰西殖民,大明的殖民仍然是極其溫和的,是文明的。
大明在金山國、在倭國、在絕洲所有的銀礦、金礦,開采辦法都是用的吹灰法而非汞齊法,汞齊法提煉白銀黃金,力役別說八年,最多五年就死了。
大明力役,哪怕是倭奴普遍生存年齡,都超過了十年,而泰西殖民者使用的奴隸,平均壽命只有區區六年。
黎牙實的笑話,并不能解構大明天朝上國的敘事,因為有泰西殖民者的罪惡行徑作為參考。
而且大明民眾也需要一點真相,不要把一切,都當做是理所當然,源源不斷的白銀、甘蔗、方糖、棕櫚油、橡膠、銅料等等,數不盡的貨物流入大明,是陛下在背負著這些罵名與罪惡。
而且黎牙實這個蠻夷說了,陛下生氣把黎牙實抓了,大明士大夫就不好再用這些話攻訐潞王了,因為陛下對真相一清二楚,再攻訐潞王就是在攻訐陛下。
用謠讖笑話的方式,提前釋放掉一些壓力,增加皇帝陛下在理政中的冗余。
朱翊鈞在行宮旁的釣魚池,找到了張居正和戚繼光,他懶散的往躺椅上一靠,也不掛餌,直接把魚鉤甩到了水里。
上不上魚無所謂,甩一桿才是正事。
“先生倒是躲了清閑,朕忙的暈頭轉向。”朱翊鈞把高啟愚新寫好的奏疏,遞給了張居正。
張居正把近萬字的奏疏,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文言文的信息量真的很大,他看完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有些不解的問道:“高啟愚想干什么?他想做首輔不成?”
“一本丁亥學制,他本該名垂青史,這本海外治略,日后青史留名,他怕是毀譽參半了。”
丁亥學制是真正的仁政,是大明對海外、生產力提升帶來厚利的向下分配,包括剛剛落成的文溯閣,都是丁亥學制,普及教育的一部分。
高啟愚出使泰西,甚至作為東征功臣,在丁亥學制面前,都有些失色。
可是這本直抒胸臆,說話十分直接的《海外治略疏》一出,以后,高啟愚不知道要挨多少罵了。
凌云翼好殺人,到現在都被讀書人們明嘲暗諷。
高啟愚將殖民分為了輕重兩種手段,重則是政治宰制、經濟支配、軍事威脅等,輕則是文化和價值觀,強化大明文化,論證天朝上國,形成大明中心論、讓大明任何事都榜樣化,建立和維持長久的、有效的、廣泛的海外統治。
朱翊鈞側著頭看了眼張居正,搖頭說道:“朕管不了他,天天敲銅鐘,讓他說話不要那么直接,可他偏偏要做獨臣,丁亥學制興文教的大功,他真沒必要非要往獨臣那條路上走。”
“但他講的有道理。”
高啟愚的奏疏,核心論點只有一個。
重手段、硬權力的政治宰制、經濟支配、軍事威脅等手段,無法形成長且穩定的統治,輕重兼備,軟硬兼施,實現現實和思想的完全征服,才是長久。
講的對,但這種事還是關著燈比較好。
“其實高啟愚的奏疏,主要是給陛下看,自然更直接、更明白一點好,省的陛下細品了。”戚繼光在旁邊說了一句,他一拉魚竿,一條一斤多重的鯉魚就被釣了上來。
有的時候,士大夫們說話過于委婉,陛下看本奏疏還要細品其中深意,消耗陛下太多的腦力和熱情,細品的時間久了,自然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