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十四年來,大明嘗試了數次,萬歷九年,朕下旨試圖在南衙等地推行一條鞭法,步子有點大了,不得不收回了成命,只在松江府試行。”
“失敗了六十四年,十一年試行至今,我們終于搞清楚了一條鞭法的實行條件,六府已經滿足,以圣旨抵達之日算起,在六府推行一條鞭法。”
朱翊鈞簡明扼要的回顧了一條鞭法的歷史,六十四年,寫滿了失敗,十一年試行,跌跌撞撞,總歸是總結出了足夠的經驗,可以行動了。
“一條鞭法,不僅僅是內政,還是外交。”張居正抿了口茶,也是感慨萬千的說道:“萬歷九年,臣還是想簡單了,忽略了白銀流入對一條鞭法的影響,這些年,大明通過征伐倭國、開辟海外總督府、環太商盟等等手段,終于穩定了白銀的流入。”
大明不能自己生產白銀,大明現有的白銀,無法滿足貿易的需要,無法滿足白銀內循環的需求,導致一條鞭法執行,受到了海外白銀流入的影響,這是當初張居正忽略的一點,做出了錯誤的決策。
好在陛下是個不太愛面子的人,看事不可為,幾個月后就收回了成命,政令沒有真正的推行。
“阻力很大。”張學顏言簡意賅。
地方財政收入集中在田賦上,田賦因為天變減稅,就開始集中到了勞役之上,而一條鞭法的核心,就是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編為一條,合并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用勞役給銀雇傭。
推行一條鞭法,意味著堵住了用勞役增加地方財政的可能,地方的反抗,就是阻力的主要來源。
朝廷和地方的博弈,央地矛盾已經貫穿了數千年之久,絕非一條政令、一紙圣旨就可以推行的。
當下大明朝廷的情況,已經形成了內重外輕的事實,就是朝廷稅賦遠大于地方。
內重外輕,極大的加重了朝廷的權威性,這也是萬歷維新能夠成功的關鍵,但內重外輕的局面,會逐漸演變成為內外失信,到了內外失信,大明財政體系將會徹底崩潰。
大明廣袤,北到連綿凍土與遼闊草原,西到巍峨昆侖與青藏天塹,東到無垠大洋與無盡海島,大漠、高原、山脈和海洋環抱之下的大明,生活著形形色色的大明人。
廣土眾民,必需一個強而有力的統一朝廷。
但不宜過分的集權,否則郡縣不治,天下不寧。
如果把中國漫長的歷史比做是一棵古樹,那么自古以來,朝廷和地方的關系,通常會有兩種情形。
第一種情形是弱干強枝,地方強力,超過了朝廷,此時地方輕則不服從朝廷命令,重則顛覆整個政權,如漢末和晚唐那樣。
強藩割據金甌碎,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另一種情形則是強干弱枝,朝廷強力,遠超地方,此時地方積極性全無,輕則經濟和社會發展緩慢,朘剝加劇,重則不能有效抵御外敵侵略,如兩宋之時。
漁陽鼙鼓動地來,頃刻踏破山河萬里。
無論是強藩格局,還是漁陽鼙鼓,都不是陛下推行一條鞭法的目的,尤其是地方積極性全無,失去了活力,不停的向下轉移代價,新政的大好局面,再沒辦法維持。
大明內重外輕,就是從弱干強枝向著強干弱枝轉變,軍事、政治、經濟、文化都是如此。
分權還是集權,從中國誕生之初,就是歷朝歷代,都需要謹慎應付的大題目。
在和平時期,最難搞的就是財稅制度的推行。
一條鞭法在松江府能成功,是松江府是在大明開海后,才發展起來,甚至可以將松江府視為陪都,視為內的一部分,所以可以推動。
但到了六府這個范圍,朝廷大力推動一條鞭法要面臨的阻力會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