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知道快到了,冬雪這次答得輕快“無妨,小心為上,也快到了。”
而縮在角落里的虞綰綰聽著兩人的對話,慢慢直起了腰,抬手整理了下發間的祥云簪,眼神里溢著“期待歡喜”,可心底已然逐漸被絕望恐懼快速吞噬,如果她能通過身體表達,她眼下便是抖如篩糠。
虞綰綰掀起眼皮,看向馬車簾外,連綿不斷的大雨,像是串成了一根根從天落地的透明繩索,狠狠圈住她的脖頸,隨著馬車的行進,緩緩收緊,直至窒息。
夜色里的暗林,為了便宜行事,難得一改往日風格,穿著一襲黑衣的林潮生此刻正執傘望著不遠處的吊橋,夜霧彌漫,他也不知馬車行進至何處,只是掐算著時辰,也該到了才是。
林潮生身后跟著幾位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雖然不是個個高大魁梧,但腳下步子輕盈,氣息沉穩綿長,一看皆不似尋常人。
林潮生備受大皇子器重,只是眼下大皇子陣營之中,勢力盤根錯節,大皇子妃身后的高家手握著大皇子陣營一半的兵權,而另一半兵權,又拆解為二,一半在大皇子手中,另一半則散落在幾個大皇子陣營里的世家侯府手里。
時局紛亂之時,兵力最為重要,林潮生不過是一個文臣,盛世安穩年間,在重文輕武的大胤確實是頗有地位和聲望,可放在眼下,手無縛雞之力而且還沒有兵權的文臣,在大皇子陣營里又能說的上什么話。
尤其,林潮生還被孟戮搶占了三座城池,這段時日,林潮生沒少被擁護大皇子的那幫老臣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林潮生好看的薄唇微抿,便是撐著傘,衣擺靴面也染上了夜寒的雨水,濕冷的觸感讓林潮生有些微的不適,這時,他身后響起一道低聲。
“大人,時辰稍過,不如讓屬下前去探探,也好能快些接應冬雪姑娘。”
盛京此時儼然被十四皇子攻陷占領,林潮生偷回盛京,萬分兇險,所以并不敢大張旗鼓,大皇子不放心他,給他配備了身邊最為精良的五位絕頂高手,還借與了他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
林潮生雖無兵權,但智絕于頂,這一日帶走虞綰綰的計劃,他籌謀了近三個月,從地點時日,盛京的守衛布防,內里的探子臥底接應,以及孟戮的行蹤。
提及這個名字,林潮生目色瞬間沉凝,只感覺靴面的濕寒立時鉆入腳底,柔和的眉眼里閃過濃濃的忌憚和難得的恨意。
林潮生忘不了,被孟戮奪去三座城池時,他是如何狼狽地穿著流民乞丐的衣裳,鼻尖縈繞著他少有聞到的酸臭汗味,慌不擇路地被眾將士掩護著出城。
他身后倒下的一個個身影,都是曾經同他把杯笑飲的知己良友和忠誠屬下。
他們都是為了救他而死,而舉刀者,就是孟戮。
戮殺人間的屠魔夢魘,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族也只是仰他鼻息的提線木偶。
過往這幾年,幾位皇子爭奪皇位,兵戎相見,戰火連天,不知死了多少將士,其中有一半都直接或間接死在了孟戮手里,也因此,將踏著鮮血,踩著白骨的孟戮送上了權柄的高位。
而他不止殺了數十萬將士,就連他的父母兄長,還有對他傾囊相授的恩師都死在他手里。
孟戮,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屠魔的赫赫殺名,早已震懾大胤的每一個角落。
林潮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同于他身邊芝蘭玉樹的君子文臣,也不是熱血沖陣的勇猛武將。
他第一次見孟戮的時候,便是看到孟戮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提著一柄銀白巨刃,只在抬起瞬息間,便將大皇子陣營里排名前幾的一個武將割了頭顱,然后在頭顱還在往外滲血時,用沉鐵黑羽箭將那武將頭顱射向了站在城墻上的林潮生眾人。
武將頭顱重重滾落在城墻土磚,裂口的鮮血迸射,染了好幾位離得近的大臣謀士衣袖,嚇得那幾位大臣謀士當場跌坐城墻,更有甚者,尿穿了褲子,騷味彌漫。
而林潮生同還保持著大喊模樣死不瞑目的武將頭顱對視了一眼,他當時雖強撐著身骨,不至于失儀,卻也在事后連做七夜噩夢,嘔吐不已。
當時的林潮生怒火中燒,指尖嵌入掌心,留下黑紫色的月牙痕跡,只以為這是孟戮的囂張狂妄,他轉頭看向城墻下的孟戮。
可擒著暗青馬繩,騎在黑馬上的孟戮,遙遙望向幾人的目光,卻不是得勝后的炫耀得意,也不是看笑話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