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更明白的圍觀客道,“也不見得是官。京城這處貴人多了去了。也有可能是哪家的衙內公子,或者皇親國戚家里的人。但非富即貴是肯定的,瞧瞧這陣仗。”
圍觀客沖河道邊排成兩排的禁軍一努嘴,“人報的是失蹤,或落汴水。意思說,只是尋不見人,不見得跌落水里,就已經越過順天府驚動禁軍,派遣如此之大的陣仗沿著河道找尋啊。”
應小滿正屏息靜氣地聽幾位明白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剖析情勢,河邊眾百姓忽然齊齊又發一聲大喊。
陣仗聽著耳熟,應小滿往燈籠明亮的大船處望去,果然見幾名“水鬼”托舉一具腫脹尸身浮出水面。
燈火映照得鮮明,圍觀百姓發出一陣陣驚駭噫聲。
這具尸身被水藻纏繞,已經腐爛得看不出面目形狀了。
“哎,水底沉尸現世,或許又牽扯出一樁冤案,可惜不是他們要尋的貴人。”
圍觀客惋惜嘆氣,“如果昨晚剛剛落水,水里泡一夜,絕不至于爛出森森白骨。還得繼續找。”
果然,“水鬼”們并不停歇,又紛紛扎猛子下河去。
應小滿露出思考的眼神。
她扭頭問最明白的那位圍觀客,“貴人落水失蹤,尸身尋獲送回家里,會得大筆酬謝還是會被扭送去官府衙門”
圍觀客驚異地瞥來一眼。
斗笠油衣擋住應小滿的大半個身子,只看得出是個穿素色布衣裙的身量苗條的少女。
“小娘子聽口音是外地人罷。如果能把貴人的尸身順利送回家宅,那還用說,必然會得厚厚賜賞,說不定夠吃用半輩子的。”
圍觀客揶揄地笑了,“但京城處處都是貴人,咱們這種布衣小民,連貴人的出身相貌都一問三不知,又如何憑借尸身斷定貴人身份萬一弄錯了呢送對門路你得橫財,送錯門庭你得一頓狠打。小娘子,即使尸身擺在你面前,就問你敢不敢”
應小滿嘶了聲,“這門生意不好做。”想想又問,“不是貴人家里呢也會捱一頓狠打”
“不是貴人家里就不相干了。送錯尸身最多挨頓罵,你還不會跑嗎。”
“哦。多謝指點。”
河岸邊圍觀的人群里,她把身上油衣裹緊幾分,吃力擠出人群,依舊去城北。
這趟城北之行卻大有收獲。
走過一處不認識的街巷時,雨勢陡然大起來,她跑去路邊茶肆下避雨。茶肆在雨天里生意門可羅雀,茶博士無事可做,和屋檐下躲雨的應小滿閑聊了兩刻鐘,意外收獲許多新消息。
原來京城高門當中,除了勛貴門第的雁家,還有個出名的晏家。
晏家是詩禮大族,世代長居京城,祖上出過宰相,城北的宅子綿延幾里。
她不熟“晏”字,茶博士蘸水把字寫在門板上才恍然。擺出虛心求教的姿態,又細細問了許久晏家的情況,越聽越感覺,像。
像義父咬牙切齒提起的蔫兒壞的文官世家。
雨勢減緩時,天色也逐漸暗下。應小滿慢騰騰地往回走。
今日第二個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
三月初晝短夜長,京城人愛吃,看重早晚兩頓飯食,天擦黑時沿街就開始出攤,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騰騰的煙火氣彌漫街巷。
應小滿路過一個炸羊頭簽的攤子,耳邊聽到攤主和熟客閑聊,“聽說城南魚市淹水了”
“淹了我才蹚水過來。早晨還好好的,下午突然河水倒灌,淹了一大片。這兩天別去魚市。”
應小滿腳步頓住,轉回去問,“魚市淹水,附近銅鑼巷淹了沒有
“靠在一處的地界,哪能不淹”食客邊吃邊說,“銅鑼巷全淹,到處都有鍋盆在水里飄。小娘子家在銅鑼巷趕緊回去撈東西。”
應小滿心里一緊,裹緊油衣,快步往回小跑。
鑼鼓巷果然里外都淹了。水位突然升上一大截,河水倒灌上岸,汴河里停的官船已不見蹤影。河道中央黑黝黝的,耳邊只聽到水流沖刷岸邊的隆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