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老家帶來京城的瓷枕頭抱起,在包裹枕頭的蓋布里掏摸半晌,摸出一封沉甸甸的藍布包,當面打開,細碎銀光在油燈光芒下反射光澤。
應小滿驚愕地微微睜大了眼。
義母積攢了半輩子,攢下來半布包的家當,都是幾錢半兩的散碎銀角。
“你爹在世時整天念叨著要攢錢。等錢攢齊了呢,又惦記著蓋瓦房,砌爐灶,后院打井,養雞養鴨。再往后,就開始給我買藥,給他買藥。”
義母撥著碎銀,“年年過年總說要扯一身綢緞給咱們娘兒倆做新衣裳,年年都買不起。你爹是個粗人,覺得沒綢緞衣裳,布衣裳也不錯,他不知道女人心里有多惦記著過年穿身好衣裳”
“我有時生他悶氣,故意把過手的碎錢留下,年年積攢,攢了這么多,他那粗人壓根沒發現。數數存錢夠給全家每人做身綢緞衣裳了,我又開始舍不得,想著給你存點嫁妝錢。存到二十兩整數目時,再裝作不經意跟你爹提一嘴,你爹一定驚得眼珠子都要瞪掉,想想就好笑哎,你爹去的時候,已經攢到十八兩六錢了。”
說到這里,義母把打開的布包袱扎上,小小一個布包掂了掂。
“伢兒,這里都是給你存的嫁妝錢。你如今長大了,京城人多地大,確實比咱們老家村落更容易尋到好人家。我想好了,等搬家安置妥當,就托媒婆問詢問詢,如果有年紀合適、踏實能干的般配人選,你就嫁了罷。娘體體面面把你嫁出去。”
應小滿聽著聽著,眼底漸漸溢出淚花。“娘”
義母抬手替她抹干凈眼角,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急忙把包袱重新打開,從邊角里掏摸出一塊陳年布料。
厚實的上好織錦料子,新織時或許是朱紅,歷經多年清洗褪色,顯
出現今的舊粉色澤。但放在燈下仔細去看時,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精美繡工。
“這塊料子一直和替你攢的嫁妝放在一處,今天索性都拿給你看看。伢兒,這是你爹把你抱回家當天,你親娘給你留的襁褓。”
應小滿吃驚地把舊襁褓接在手里,捏了捏柔軟料子。
眼角殘余的星星點點淚花唰地流成瀑布。
夜風吹過庭院,阿織捧著羊乳坐在西屋窗前的矮方桌邊上。
羊乳少見,回程路上應小滿記掛著阿織身子不壯實,繞路去羊奶鋪子專門買來的一囊。
東邊屋里傳來哭聲。起先還隱隱約約,后來母女哭在了一處,哭著哭著忘了壓抑,聲音陡然大起來。
應小滿嗚嗚地哭,“娘,你不要我了”
義母嗚嗚咽咽,“誰不要你了,娘才舍不得你嫁出去。但你這伢兒打小長得扎眼,家里留不住,還是早點找個好人家嫁了罷。以后踏踏實實過日子,好過整天遭什么魚市浪蕩兒,什么城東雁二郎,什么官船貴人,什么三條巷馮員外之類的惦記。”
應小滿又哽咽幾聲,哭聲忽然一停,“三條巷馮員外是誰”
“哎,怕你生氣,娘瞞著沒敢說。上次牙婆趁你不在家時偷偷摸上門尋我,說三條巷的馮員外在魚市見過你一面,從此念念不忘,開價五百貫,想把你聘回家做小妾我當即叫上隔壁楊嫂子,兩根洗衣棒槌一頓痛打,把那賊婆子攆出去了。”
義母哽咽說,“以前家里有你爹,我這輩子沒跟人動過手,那賊婆娘氣得我頭一回動手”
“嗚嗚嗚娘”母女倆感動地抱在一處。擁抱的身影透過半敞窗欞,明晃晃映在小院里。
西屋里坐著的阿織聽得似懂非懂。
“西屋七哥,阿姐哭得好慘,因為嬸娘在罵她嗎我要不要去嬸娘屋里”
七郎起身從灶上取來奶囊,把阿織杯里的羊乳添滿,撩袍坐回矮桌邊,似笑非笑地繼續撥弄著鵝卵石
“不是罵,在談心。她們在談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去打擾,繼續喝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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