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小滿并不是個心思繁雜的人。
京城的事太復雜,京城的人也太復雜,但于應小滿來說,她始終是生長于漢水邊、八歲隨爹爹入山的獵戶家的伢兒。
這趟京城之行,她所求并不多。既然替義父報仇的事不成,應家打算離京,她所求的依舊不多。
領著阿織手握點燃的高香,并排跪在中間往后的一排蒲團當中,高舉過額,佛前虔誠拜了二拜,心里默念祝禱。
“我佛慈悲,普渡眾生。愿我佛降福,保佑我娘和阿織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愿我佛降福,保佑地下的爹爹無憂無慮,安心長睡,不要生氣。我們很快回家陪他老人家了。”
“愿我佛降福,保佑也保佑大殿外頭那個吧。他被我罵得不敢進殿,并非不想拜佛。京城壞人太多,他最近查案到了關鍵處,不知會不會有壞人要對他不利我佛慈悲,也保佑
七郎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身側的空蒲團有人跪下,同樣手握線香喃喃祝禱。
她起先沒注意,正在手把手教阿織把線香高舉過額前,身側那人卻略抬高嗓音,笑說一句
“莊小娘子,剛才跑得忒急了。小老兒連一句挽留話都來不及說,你已含怒而去。哎,不愧是莊九的女兒。”
應小滿倏然扭頭。
跪在她身側蒲團上、此刻正對著她和氣微笑的湖綠色綢緞長袍男子,豈不正是早晨不歡而散的余慶酒樓,方掌柜
“你又來做什么。”實在太巧,滿大殿的幾百個蒲團,非在她身邊的蒲團落座。應小滿不大相信是巧合,眼神帶提防
“我爹的舊物,我已經歸還給你了。”
方掌柜笑呵呵說“莊九之女,莊小娘子。莊九除了叫你帶話歸還五十兩銀,沒有和你說起旁的事他如今人在何處”
應小滿的臉色好看了幾分。
總算問起了義父。當年義父和他們這幫子人在京城的交情總算沒全喂了狗。
“我爹叮囑我報仇。”她直截了當說,“但入京后發生了許多事,爹爹主家的仇,我報不了了。我打算這幾天就離京回老家,去我爹墳前陪陪他。”
方掌柜露出驚訝的神色。
“莊九過世了”
“過世了。”說起過世的義父,應小滿的語氣又和緩下二分
“去年臘月里走的。爹爹的墳頭就埋在老家,距離京城有點遠,如果你想”
“莊九過世前,叮囑你替主家報仇。你說你報不了。那他給你的舊物呢”方掌柜打斷對話,炯炯地盯著應小滿
“莊小娘子,聰明人不說暗話。你早晨扔過來的銀錠,可不是莊九手里那枚。新融的銀錠和多年老銀,成色差異不小,一眼即可分辨。呵呵,小娘子假做聰明糊弄人,也要糊弄得像些。”
“”應小滿倏然閉了嘴。
沉默著,視線轉開,改盯著地。
眼底逐漸升起熊熊怒火。
她原本想要告知義父的墳頭葬在何處。
這些所謂京城舊友如果當真念舊,哪怕千里迢迢不能親自祭掃,也要托她帶幾句話去爹爹墳上,寄托哀思。
結果呢,這廝打斷了她的話,絲毫不在意義父死活,安葬何處,心里只惦念著義父手里的五十兩銀錠
沒錯,她手里的新融的銀錠昨夜過秤,才二十二兩,確實差了十八兩。
但爹爹當年剛拿到手的時候就被人騙了
她早晨怒氣上頭時,把銀子直接扔還給方掌柜,現今冷靜下來想想,不妥當。
早知道方掌柜這廝是個一頭鉆錢眼里的小人,她就該聽她老娘的話,碰著不厚道的,掉頭就走。
應小滿深深吸氣。不掛念義父當年舊情的,算什么狗屁舊友。
主意已定,她攤開手掌,語氣冷得像冬天長檐下結的冰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