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相自己家住賃宅,但在城郊買了兩處大宅院。宅院里供養了幾百名出身清貧、學識出眾的寒家學子。
其中有不少刻苦攻讀,科考中選的學子,陸陸續續地出仕做官。
也有更多無法考中的學子,便繼續在鄭相宅子里住著,一家老小受鄭相接濟過活,在外頭號稱“鄭相麾下清客”,“鄭相麾下幕僚”。
鄭相隨便他們吃住。
這些“清客”,“幕僚”在外頭惹了事,牽扯到鄭相身上,若事不大,鄭相也擔著。
當著官家面前,鄭相如此說“錢財易得,人才難得。老臣自己便是大器晚成者。哪怕供養的士子一百個里頭只有一個最終成才,老臣也覺得,傾盡家財值得。”
“官家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鄭相當場官復原職。這是兩年前的事。”
說到這里時,晏容時手里的整雞也吃得差不多了,雞骨頭在桌上又拼成個整輪廓。他起身洗手,最后幾句結尾,結束了今天的“說書”
“自從那次抄家事件后,鄭相又被牽扯去兩三次禍事中。有政敵攻訐,也有幕僚惹事。但鄭相得了官家的信重,始終穩坐相位。”
“官家有句背后贊嘆的話,在朝野流傳甚廣。”
“稱贊鄭相說大賢近乎圣。”
聽得入神的應家母女倆同時發出低低的喟嘆。
義母喃喃地說“勤勉做事,不貪財不好色,連吃食都不貪一口,確實像個圣人。”
“小滿覺得呢。”晏容時洗手回來坐下,邊剝橘子邊問。
應小滿想了半天。
“聽起來確實像個圣人。但聽起來也不大像個活人。不知為啥,我聽著聽著,覺得后背發涼。七郎。”
她緊張地抓住晏容時的手“做官兒做久了,可別做成這樣。拿著三百貫俸祿,感覺活著沒大意思,倒像要成仙。”
晏容時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點意味深長。
“放心,不會。”當著義母的面,他沒多說什么,只指了指面前桌上擺好的雞骨架。
“旁的不說,晏家祖傳好美食。家里日常三頓飲食做得精細,和粗茶淡飯不沾邊。以后小滿不必擔心吃食上虧欠。”
義母當時便明顯松口氣,釋懷地笑了。起身端來熱茶,招呼兩人喝茶。
應小滿“”
你家三頓飲食做得精細,跟我說什么。”
晏容時只笑。
把剝好的橘子放去她面前。
“入秋后的橘子甜,多吃點。”
祖父當年病中無事,曾經和少年的他閑說過兩三次。他印象很深。
“你之所以為你,我之所以為我,人人都會有獨有的小癖好。喜愛厭憎,七情六欲,自然之道。大節無虧即可。”
“人人都想成圣賢,但真正的圣賢只在書里。頭頂明月尚有虧盈,烈日尚有日食。哪有毫無瑕疵的人呢。遇到了世上所謂完人,你要小心留意,他把瑕疵藏于何處了。”
遠處敲響二更天的梆子。呵欠連天的阿織被抱去屋里哄睡。
晏容時起身告辭。
應小滿提燈送他出門,沿著鵝卵石小路一直送出去百來路。
出門時規規矩矩的,等頭頂月影鉆入云層,再從云層現身時,月下的兩個人影已經擠擠挨挨靠在一處。
步廊子轉角處種了一小片竹林。竹影搖動,兩人十指交握,在竹影間慢騰騰地走。
晏容時說“剛才的橘子我吃了一個半,都是甜的。你吃的呢”
應小滿細數了數“吃了兩個半,這種黃皮大柑橘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