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我總不會忤逆你。”他輕聲道,好像昨晚那些沒來由的惱怒全都被自己咽了下去。
哪怕他真的很看不上皇宮里的那些皇子。
他見過虞京珠玉,也仰望過朝陽明月。
前朝那幾位光聽名字就熠熠生輝的少年在前,柯鴻雪實在無法違心說學兄選對了人。
不過是矮個子里拔將軍罷了。
全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也沒必要比誰更差勁,學兄非要選一個,那也隨他去吧。
新科進士都先入翰林,之后再安排具體職位。
徐明睿和李文和,前者調去了地方,后者畢竟玩樂了那么些年,沒考上進士,決定再去念幾年書。
而沐景序進了大理寺,柯鴻雪入了國子監。
一來他沒必要再去朝堂上爭斗,二來少傅一職事情沒那么多,他可以抽出時間幫一幫沐景序,二來就算再不愿意,他也得替學兄看好那位五皇子。
慶正七年,科舉;慶正八年,入仕。
很多次柯鴻雪半夜去大理寺找沐景序,這人還埋在卷宗里查案,忙得幾乎不知道疲倦。
他眼見著沐景序一日比一日清瘦,眉頭一天天緊鎖。
越深入朝堂漩渦,越發現當年的事一筆筆算來,全都是糊涂賬,每一劃都透著荒誕與可笑。
柯鴻雪多次想跟他說要不我們直接走吧,還有一輩子的光陰,難道真的要困在京城這座牢籠里嗎。但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在臨淵學府既然沒勸,如今走了這一路,現在相勸未免有些遲了,便是學兄也不會甘心。索性作罷,只能竭盡所能地幫他分擔些勞苦。
他們像陀螺一樣不分晝夜地忙了兩年,直到慶正九年春,京城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鮮事。
彼時剛過完新年
,還在正月里,柯鴻雪赴過幾場宴席,懶得回家,馬車一拐去了沐景序的府中。
大理寺少卿是個清凈人,便是過年,同僚來往也少。比起巷子里那些走親訪友熱熱鬧鬧的人家,這座宅子顯得格外冷清,要不是門前新換了燈籠和春聯,簡直不像是在過年。
柯鴻雪熟門熟路地推開了臥房的門,脫了鞋襪爬上沐景序的小榻,一邊替他批年前未處理完的案子,一邊順口閑聊“那位世子爺聽說好了。”
沐景序微愣,疑惑地看向他。
柯鴻雪“寧宣王世子,容棠。除夕那天掉進了河里,原以為快不行了,結果好了。”
他聲音很輕,間或摻雜著紙張翻卷的聲音,很尋常的一場聊天“據說發了場高燒,鬼門關走過一遭,再醒過來的時候這些年的癡病沒了。如今除了身子弱些,倒跟正常人沒區別,也算是運氣好。”
沐景序聞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句“除夕嗎”
柯鴻雪寫字的手一頓,壓著自己并未抬頭,面不改色地應“嗯。”
除夕,他從夢魘中醒來,慌不擇路、不顧忌諱地從松林街來這邊的那天。
夢里真情實感,心臟壓抑得幾乎快要炸開,可一旦醒過來,什么也記不住,只隱約看見漫天的鴻雪,滿地的紙錢。
害怕惶恐得要命,眼睛好似不是自己的,明明沒風在吹,也酸澀得厲害,好像在夢里流干了一輩子的淚,連視物都刺痛。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瘋狂叫囂著一定要到學兄身邊。
快一些,再快一些。
而等他看見沐景序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便連夢里最后這一幕場景也忘了,只莫名流了幾滴眼淚,好像痛得不行,又好像重新來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