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朝陽爛漫,柯鴻雪出了神想。
他托父親從江南帶回來一對東珠和一尊翡翠觀音,做以太子大婚的賀禮,卻又另外準備了許多算不清價格的禮物。
宴席上盡是皇親國戚、滿朝權貴,柯鴻雪坐在角落,視線追隨著滿堂敬酒的那幾個人。
有新郎官,也有三殿下。
盛扶澤脫去了素日艷麗的紅衣,穿一身墨青的衣裳做配,跟在太子后面,替他擋些不得不喝下去的酒。
柯鴻雪卻止不住地想,若是那件婚服穿在殿下身上是什么樣的。
不需要穿別的顏色,他合該穿大紅的衣裳,做春風得意的新郎。
大概是看入了迷,一時沒回過來神,滿堂賓客喝彩間,有人如墨如松柏,眼角隱約帶著幾分醉意,卻笑得漂亮又張揚。
盛扶澤端著酒杯,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拉開椅子便坐了下來,輕輕嘆出一口氣,半倚半靠,借著園子里幾棵桂花的枝干遮掩睡在他肩頭,輕聲說“阿雪讓我靠一會兒,頭有點暈。”
柯鴻雪其實記不清當時說過些什么,過了十年,哪有一幕幕都清晰如昨的道理。
可他記得那天的桂花開得極好,盛扶澤靠過來的時候身上似有滿懷桂花清香。
杯盞里有酒,秋夜月清亮又朦朧,滿堂賓朋為婚宴的主人喝彩,盛扶澤卻躲在角落,哄他用自己的杯子喝了滿滿一杯新婚酒。
他說“阿雪,張嘴,今夜的酒不那么醉人。”
他瞇著一雙桃花眼,笑看遠方的新郎官,似有意似隨意,輕聲呢喃“阿雪,長兄大婚了啊”
他那些年總將“阿雪”掛在嘴邊,阿雪長阿雪短,像是離了這個稱呼不會說話一般,又像是刻意又執拗地非要用這么親昵曖昧的昵稱喚他,語調中總帶著幾分似要讓人沉醉的柔情。
柯鴻雪光是壓著自己心臟不因為他的稱呼亂顫已經用盡了力氣,實在分不出力氣再去細想那些藏在調笑與清酒后,似是而非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今再回憶起這些往事,他莫名在想,盛扶澤那句話后面跟著什么呢
是“長兄大婚了啊,父皇應該要傳位了吧”;
還是
“阿雪,長兄大婚了呢,我們什么時候成親”
想出了神,柯鴻雪一個沒注意,墨點落在了策論上,身
邊同僚輕輕吸了一口氣“這”
那是某位皇子的文章,若好好地交上來卻被他們污損了,難保不會受罰。
柯鴻雪卻只略怔了一下,借著墨點畫了副寒梅圖,一氣呵成得幾乎是出于本能。
同僚震驚了,問“你怎么這么熟練”
柯鴻雪落完最后一筆,補上評語,微微笑了一笑“有人教過我。”
這話說的就比較私密了,對方沒有再問。
柯鴻雪也沒有多說,只是在那一個瞬間,想起許多年前某天下午,他因為偷看某人分了心,紙上留下一團墨。
那人赤著腳走到他身后,笑得胸腔微顫,就著他的手便在策論上做起了畫,聲音響在頭頂,卻又貼著耳朵,格外溫柔風流,似帶著滿腔寵溺“畫成寒梅便是,何至于讓你皺眉”
窗外山茶開得太艷了,春光漂亮得近乎虛幻,柯鴻雪分了太多次心,這班也值不下去。索性起身翹了班,再一次溜去了大理寺的監牢,手里還帶著一束與陰暗牢獄完全不匹配的山茶。
沐景序這次倒是沒沾上血,一身白衣干凈得像是剛從翰林院做文章回來,而非趟過蛇蟲鼠蟻遍布的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