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狀更覺慌亂,只是還未待入前發問,少年的嘔吐聲便漸漸停止,動作也不再虛浮飄忽,卻又昂首望向黑洞洞的天空。
可惜此夜有的只是兵荒馬亂,并無星月燦爛,否則倒可以吟唱一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西軍、東軍、邙山、恒農、于開府、王使君
哪怕暫時還未徹底消化腦海中紛雜的訊息,只憑這幾個關鍵的詞語,也可整理出一些關鍵的線索。
他所身處的這一時空,是南北朝的后期,
東魏武定元年、西魏大統九年,西魏宇文泰與東魏高歡這兩個北方的霸主圍繞河洛地區的爭奪于邙山大戰,是役西魏大敗,而少年的身份與處境,也與這場大戰息息相關。
少年名叫李泰,字伯山、小字阿磐,隴西李氏子弟,與父親李曉并是東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的下屬幕僚。而這一場邙山大戰,正是由高仲密背叛東魏、投降西魏所引起的。
少年還待在腦海里梳理出更多脈絡線索,不遠處卻有一隊持械軍卒向他們走來,為首一人呼喝道“你等隸屬何部怎么立定不走”
思緒被這呼喝聲打斷,李泰雖然還未盡消化新的身份處境,心情緊張下也只是下意識對身邊眾人說道“先上路,邊走邊說”
少主醒來,雖然狀似有些迷茫懵懂,但眾人總算也是有了主心骨,聞言后便也圍著那頭瘦驢坐騎,一并向西面行去。對于那西軍頭目的呼喊質問則無作回應,大軍新敗,各自逃命才最重要,軍令不再,誰也不必畏懼了誰。
驢背瘦弱得很,雖然墊著一層麻氈,但還硌得屁股疼,走出幾步后,李泰索性翻身下來步行。
他仍有些不在狀態,腳踏實地心里也安穩一些,見同伴幾人吃力的背著包裹,便抬手道“把行李放在驢背上馱行,省些力氣。”
“阿郎的甲收在此,槊卻顯眼,遺在了恒農。”
聽到同伴這么說,李泰才又想起更多身份相關的情況。
他出身大族,在這時代算是世族子弟,原本同父母族人們生活在河北清河郡。
但原主卻不是專攻經術的文弱書生,從小便有極重的英雄情結,很崇拜河北漢人豪強代表的高敖曹,不愛學術愛武功,所以也具有一身或不算高明但可稱嫻熟的弓馬與搏擊技巧。
幾個月前,高敖曹的兄長高仲密入鄉拜訪并征辟他父親李曉為幕僚,原主當時正在鄉里游獵,回家后才知父親已隨高仲密離鄉赴任,于是就帶著幾名家兵追趕上來,一則是不放心,二也是不甘寂寞于鄉土。
見面后原主被父親訓斥一通,責他少年浪行、不知兇險,但來都來了,也只能帶著同赴河南上任。
進入北豫州治虎牢后,高仲密才暴露他要投靠西魏的意圖。原主父親是何反應,記憶已經不甚清楚,但原主卻是很興奮,一則源于少年貪功逞威的無畏,二則就出于對東魏朝廷的不滿。
特別少年偶像高敖曹之死,讓原主對東魏掌權的高氏一族充滿厭惡。
雖然高敖曹是死在與西魏交戰的戰場上,但在少年樸實的價值觀看來,兩國交戰死在戰場上或因時機有逆、或因志力有遜,都情有可原,但高敖曹的死卻在于被高歡的侄子切斷后路,由是深恨高氏一族。
“高司徒是我河北漢兒脊骨,折此再無敢為一錢漢張目者骨氣痛失之恨,豈足鮮卑假兒皮肉之責能銷待我七尺壯成,必殺永樂”
高敖曹死訊傳到鄉里,原主還召集鄉里同伴為之設壇招魂為祭,大哭一場并作誓言。只可惜兩年前他的個頭剛長到六尺捎上,閉城不肯接納高敖曹的高歡侄子高永樂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