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陸并沉,道若余燼,雖不肇于此時,亦今日域內、凡所智勇之士、不忍直視之浩劫”
寬闊的廳堂中,一名身材魁梧、高鼻深目的中年人于木榻上側臥,正是西朝大行臺宇文泰。
宇文泰神情原本有些陰郁,當聽到書吏誦至此處的時候,臉色才又變得和緩一些,開口說道“文雖不名,講理還算通暢。惠保如果進言止于攻訐,那是我看錯他了。”
“阿叔這么說,請恕我不能認同此書前言,哪一字不是事實趙貴他才不配位,連累大軍功敗垂成,作孽又豈止葬送橫尸邙山那幾萬將士”
堂下一名三十左右的年輕人正自跪坐,聽到這話后便忍不住開口道,眼眶也迅速變得通紅“可憐我阿摩敦至今流落賊境,生死榮辱俱不能知。本以為兵進虎牢后,或有一二可能接回供養享福,卻仍被這個鄉義敗類敗壞良機”
年輕人名叫宇文護,是宇文泰兄長宇文顥之子,原本作為左軍趙貴的部將參戰,左軍撤退后留守潼關收攏敗卒,今又作為若干惠信使返回華州報信。
宇文氏也有多名親眷流落東朝,其中就包括宇文護的母親。
因此宇文護聽到若干惠這奏書前半部分對趙貴的控訴時,情緒也是大受感染,對趙貴的厭惡加深“此戰中軍、右軍將士用命,左軍卻因主將畏縮、群徒失勇,我身在陣中,有眼能見,若非左軍”
“你住口罷今番用兵,在陣多少你的親長上官,都比你智力用深,也比你更悲痛失敗”
面對自家子侄,宇文泰也不再掩飾心中情緒,講到之前的邙山敗績,神情亦有憤懣憂悵。
但見到宇文護滿臉淚痕,他也只是嘆息一聲,不再繼續斥責,抬手道“繼續誦讀。”
“方今立朝,大行臺得擁重器,俯治以仁,失鄉之徒,統之以義,關西父老,陳之以禮,新舊附者,約之以信。道之大焉,無所不覆,沐之者,不殊種類,無論尊卑,用之大則大,用之狹則狹,唯大行臺以裁”
聽到這里,宇文泰眸光一閃,再次叫停書吏,在木榻上坐直了身軀,俯視著宇文護沉聲道“這樣的見識,已經不是惠保器量之內,也非他麾下群僚能說,是什么人為他捉筆”
宇文護這會兒還沉浸在骨肉分離的悲痛中,聞言后只說道“聽說是關前抓捕的一名東州逃客,是高仲密下屬的一個事員。因高仲密被趙貴抓捕,投身領軍帳內懇請進言。”
“東州才士稠密,確比關西人物可觀啊”
宇文泰聞言后嘆息一聲,言語神態間都透出一股羨慕,繼而又示意書吏繼續讀下去。
“古來凡大治術,列甲于鄉、藏富于民,洽之以道、率之以法,恩威兩用、無往不利亡秦者,非楚也,鹿亡國中,得道者擁。盡地利,申士氣,頑賊雖兇,不足慮也。士氣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引而聚之,則道昌矣”
宇文泰聽到這里,神情又變得有些不自然,視線在堂內眾人身上游移一番,有幾分被人窺破心意的局促,片刻后才冷笑一聲,說道“本以為是有幾分真知宏器,原來也原來也只是一番妄人狂言”
“是啊,甲兵是王朝根本、克敵利器,列甲于鄉,一定會強徒好斗,遺富于民,世風必然奸猾乖張。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古書里的定論,豈是得道失道的虛妄之說能質疑推翻”
宇文護聞言后連連點頭,道或不道,本就不是什么切實具體的議論,他所見世道之內桀驁稱豪者,人馬精壯便是最根本的道理。
“你也知道亡秦必楚那你來說一說,楚何以亡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