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泠沒有說話,只是怔然地看著眼前這兩張陌生的面孔。
其實她早就醒了。
這一個月來,她的意識無比清醒,能聽見別人說話,能感知到日升日落,甚至能嘗到婢女喂進她嘴里的藥有多苦,且下意識地抗拒。
可是她就是無法真正地蘇醒過來。
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身體動彈不得,就像幼時鬼壓床一般的體驗。
亦泠就這么“昏睡”了整整一個月。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只是做噩夢。
可是日復一日,她聽著大夫來為她看診,喝著下人們灌進來的藥,感知著婢女為她更衣、擦拭身體她總算意識到,這不是夢。
自己似乎是從另一個人的身體中活過來了。
并且靠著辨聽婢女們的閑聊,她意識自己此時的身份居然是
“鏡”
亦泠出聲的一瞬,立刻頓住。
她連嗓音都徹底變了。
愣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鏡子,給我鏡子。”
昏睡了一整月,醒來卻立刻要鏡子
兩個婢女大為不解,卻不敢說什么。面面相覷片刻,互相遞了眼神,一個就跑出去通知府里主事的人,而另一個則去拿了鏡子。
看著銅面里倒映的自己,亦泠的呼吸幾近凝滯。
這是一張桃羞杏讓的面孔。
朱唇玉面,霧鬢風鬟,處處明艷照人,是名門世家才養得出來的蓬勃大氣之美。
最妙的是她那宛轉眉目下,淺淺一滴淚痣,如同美玉上一點瑕玷,給她這張臉平添了幾分流風回雪之態,盡顯輕逸飄搖之姿。
是了,錯不了。
這張臉,顯然就是謝衡之的新婚妻子商氏。
亦泠閉上眼,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腿。
好疼。
其實亦泠從未見過商氏,只是對她的才氣和美貌有所耳聞。
大梁的文人騷客曾評價江州名門之后商氏,有詠絮之才,班淑之德。但這些加起來,也不如她眼下一顆滴淚痣來得綽約動人。
加之時時守在亦泠身旁的婢女中,有一個就是商氏的陪嫁錦葵。
這些日子她和謝府的蕓兒在亦泠床邊話家常時,便常常提起自己在江州商家的見聞。
“我們夫人的墨寶在江州可是有價無市呢,都說我們夫人若是男子,必定是高中狀元的。”
“我們夫人從亦字輩,原本單名一個嶺字,取峻嶺之意。不過后來有高人說我們夫人命中缺水,才把嶺改為泠的。”
江州商氏,天下獨此一家,又和亦泠恰巧撞了名。
除了謝衡之那新婚妻子,還能有誰
如今醒來再親眼看見了這張臉,亦泠已經騙不了自己了。
“夫人”
錦葵在一旁見亦泠如此沉重的神色,以為她是太在意自己容貌了,便寬慰道,“您只是昏睡了許久,有些消瘦了,日后好好將養一番,必定又和往常一樣明艷照人”
亦泠沒有說話,只是放下鏡子,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了起來。
她繞過屏風,走到門前,迎著明晃晃的日光,推開了那扇菱花木門。
入目之處是一個雅致的小院,綠松翠木在秋日依然郁郁蔥蔥,還有幾盆菊花正含苞待放。
檐下回廊立著花欄桿,橫枋下的花格棱條上雕刻了龜背錦紋。
腳下踩的是細墁地面,以墁磚層為墊層,用生桐油“潑墨鉆生”,十分講究。
眼前一切似乎都在告訴亦泠,這里是上京。
她以謝衡之妻子的身體,回到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