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棠與金嘉樹在廂房里小聲敘說自己的近況與煩惱之際,前院客廳中,海西崖夫婦與孫子海礁,以及謝文載、曹耕云、陸栢年等人,也跟前來認親的喬復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談話。
他們確認了雙方的親戚關系,探問了喬復父母族親的后續消息,得知喬氏一族除去老家還有幾個遠房旁支族人,其余親眷皆在這二三十年里不幸逝世了,喬氏叔父喬仲然這一脈并無后人,而喬復如今也是獨自一人在京,舉目無親,眾人都不由得唏噓不已。
這些年喬復在錦衣衛做密探,雖然保住了性命,卻也吃了不少苦頭。其實,以他才干,早就該出頭的,至少也能做個尋常的錦衣衛正軍,不至于一輩子當見不得光的密探。可從前孫家在錦衣衛得勢時,他還是官奴之子,只有被壓榨的份;后來孫家人離開了錦衣衛,他也遇赦平反了,還以為自己能松口氣,沒想到又冒出了新的敵人。他既無法擺脫錦衣衛,又無法在錦衣衛內部找到上升通道,這些年始終生活在底層,心中也是苦不堪言。
他小時候,父母還在時,哪怕是官奴的身份,也跟著父親正經讀過幾年書的,還跟著外祖練武。家人始終相信他祖父是蒙冤而死,他們家早晚會有被平反的一日,因此不希望他淪落平庸,就盼著他長大成人后,喬家已經恢復了名譽,他能走正途入仕,無論是從文還是從武,總歸不能辱沒了喬家的門楣。
可惜造化弄人,他長大了,也平反了,卻被困在錦衣衛中,無法擺脫密探的身份。他又沒個認識的親友能拉他一把,更是無處去申訴自己的冤屈不平,若不是這回忽然被海礁調到自己麾下,翻身做了正軍,他還以為這種無望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呢……
只是……
喬復看著屋中眾人,心中有許多想法,卻欲言又止。
他原本并不認識海礁,只聽旁的密探們說,那是個背景深厚的年輕武官,手眼通天。就連他原本的上司千戶大人,也酸溜溜地說他交了好運。他還以為新上司是權貴人家的子弟,對方上門告知兩家姻親關系的時候,他還嚇了一跳。
能與吳門故生聯姻的人家,剛剛從西北回歸的小官宦人家,這算是什么深厚的背景?
能認親,喬復心里也是十分高興的。他盼著有親人許久了,更別說這親戚還是他的頂頭上司,能改變他在錦衣衛的身份與前程。可他還沒忘記,自己在錦衣衛內部受到了多少年的壓迫。他不知道是誰一直針對自己,可那人能讓整個錦衣衛上下都對此保持沉默,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海家只是區區五品門第,戶部郎中、旗手衛武官以及錦衣衛的百戶……就算再加上陶閣老的知交好友,鎮國公府曾經倚重的文職屬下,聽上去也不是什么權勢滔天的背景,真的能跟那人相抵抗么?
喬復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他有些擔心,眼前新認回來的親戚會因為想幫自己,就跟錦衣衛中一直與他過不去的大人物起沖突。海家不是對方的對手,反倒吃了大虧,那叫他情何以堪?!
于是,喬復便小心地表示:自己如今能在錦衣衛做正軍士卒,能光明正大出來見人,心里已經很滿足了,不敢再有旁的奢望。親家長輩們總說要幫自己謀求升職,他心中很感激,卻不敢祈求更多。倘若海百戶聽到旁人反對他提拔自己,也不必生氣,多聽聽旁人的意見也是好的,萬萬不可為了自己,就跟錦衣衛中的前輩、上司們生了嫌隙。
眾人聽得無奈,曉得喬復是在錦衣衛里吃苦太久了,心里已經不敢指望自己能遇上什么好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明明是個挺好的孩子,老天爺為何非要讓他吃那么多的苦頭呢?他竟然一直認為自己在錦衣衛中有對頭人,對方一直在壓制他,勢力十分大,生怕連海家都會被此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