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天亮,帶著水汽與濕意的“紙”重疊為厚厚兩摞。
李三順叼了只水煙煙斗,斜靠在門框前,神色滿足且愜意地看著剛剛出品、還未完成工序的作品;周二狗隨地鋪了張竹席,雙手抱頭,半瞇著眼睛看屋頂的橫梁;鄭家兄弟勾肩搭背地坐在屋子前的竹凳上;小曹村精挑出來的師傅們也都三三兩兩找個地方舒服地松懈下來。
顯金和鎖兒挨個兒給師傅們斟茶。
李三順接過茶,擺在一邊。
顯金笑道,“您說過紙房不現明火。”
老頭子把水煙煙斗翻過身,在地板上“磕磕”兩下,再撇撇嘴,“小丫頭片子,你可拿不著你爺爺。”
壓根沒點燃,更別提明火。
合著您老,這是拿著煙斗擺ose呢
顯金笑呵呵賠了個不是,在李三順身側盤腿席地而坐,“您高興不”
李三順扯扯嘴角,別過頭去,把前半輩子的悲傷都過了一遍才勉強壓下笑意,“高興啥啊高興,這才干了一半”
李老頭拿出手,一個拇指一個拇指地盤,“還有點拐、壓水、焙面、刷紙都是活兒呢”
顯金點點頭,“道遠且阻,然行則必至。”
李老頭擺擺手,“聽不懂聽不懂,你那些文縐縐,一個字聽不懂。”
“不是請了二郎君教了認字嘛”顯金笑道。
李三順理直氣壯,“認字是認字,學文章是另外的價格”
顯金
戀愛腦的人設塌了,你們學渣組都塌不了。
顯金毫不遮掩的白眼逗樂李三順,老頭又樂呵呵地敲了敲水煙煙斗,難得給了顯金一個笑臉,雖然笑意弧度不超過3度,但好歹也是個笑,“你跟著喬山長讀書,越讀越長進,等讀出頭,別留在這兒,走遠點。”
顯金笑起來,“我能去哪兒”
李三順目光投到那兩摞“走了一小半”的紙上,語氣很長,“它能去哪兒,你就能去哪兒。”
它能去哪兒
它歷經放平壓實擠出水分后,由李三順踩著云梯將一張一張敷在焙房高高筑起的烘板上,一張紙二十二道點刷,以五十張為一摞折紙成封,六丈宣終于完成。
總計二百張,四摞,顯金駕著騾車盡數帶回涇縣。
一來一往二十余天,再回涇縣,已近十月初冬。
鋪子和“看吧”由董管事統管,鋪子只留了周二狗他弟周三狗、鄭家最小的兄弟,“看吧”留的是鐘大娘和杜嬸子,綱目章程都有,董管事只需照章行事,顯金一見董管事,卻見這老頭兒一臉疲憊、眼下兩團烏青,嘴角也起了皮。
董管事朝顯金擺擺手,欲言又止,最終心魔打敗正義,悲憤控訴,“那位鐘大娘,不吃不喝不睡不打烊啊”
顯金恍然大悟。
董管事可是這卷王的職業目標,怎可輕易放過薅毛、哦不,取經的機會。
“她怎么了”顯金憋笑。
董管事發誓,他這輩子在職場雖不是什么傻白甜,但從來沒有背后告過黑狀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搬來一張小凳子,坐在金姐兒旁邊從二十天前的第一個狀開始告。
“吃飯、午休、打烊后都跟著,問東問西,問我是如何從陳家諸多伙計中脫穎而出有哪些特質更容易出頭”
董管事生無可戀。
其實撬他位子,只需要等他自然退休就行了,最多兩年
倒也不需要現在立刻逼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