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五臉上的笑仍舊沒有打折扣,兩只眼睛無時無刻不親和、不溫善,這幅表情像只面具般焊在了他的臉上。
人啊,面具戴久了,自己都以為真的了。
陳老五笑著附和,語氣豁達又理解,“是,也是你說的這個理”
“只是獨木不成林,陳記這一年在涇縣有多風光,咱都清楚,若說你沒出力,我可不信”
陳老五手背靠在額頭上,指頭捻著小酒盅,似笑非笑地搖搖頭,“沒你們幾只老麻雀,那只小雞崽兒飛得起來我可聽說了,那小雞崽兒前兩日夜探熊知府府邸,回了宣城府,愣是沒回陳家給嫂子請個安”
陳老五手背拍手心,語氣惋惜,“你說,這落在嫂子眼中,叫個啥不就是翅膀硬了要飛了嗎”
董管事嘴里嚼著花生米,喝了口酒,“這意思是,老夫人派您來給涇縣作坊緊緊皮子”
陳老五向后一靠,圓嘟嘟的臉上掛著和善的笑,“那倒也沒有,只是你想想,如今陳家還用得上她,若哪日陳家用不上她了,你、老李還有在座這幾位爺們兒,豈不是就是跟錯了人站錯了線嗎”
董管事渾然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樣子,十分穩重地吃花生米。
跟錯人
老哥哥誒
他都快五十了
他現在還站什么隊啊
如今手上袖套三條杠,拿著一個月二十兩的薪酬,包吃包住,還有幾個小伙子聽他安排,一年滿打滿算能存夠二百兩銀子
甚至,他每天可以不出現在店子里誒
金姐兒說了,“人在心不在,還不如人不在,心也不在,凡兩道杠以上的,實行牛皮筋制度,靈活上班,完成了任務的、沒有事兒做的,你愛來不來,你來我還得包你一頓飯沒完成任務的,你也愛來不來,反正我只認結果,你一次沒完成我不說啥,兩次沒完成直接減杠”
他雖然不太明白,牛皮筋制度究竟是個啥制度,但他聽懂了后面的話。
只要你能完成任務,你一天到晚不在店里都無所謂。
而他的任務只有兩個站在店里鎮場子,在顯金忙不過來的時候,充當賣貨推銷的角色;承擔了兩個店子的賬簿冊清理。
前者,顯金沒給他規定賣貨多寡;后者,因日清日結打底,忙也就是每個月發工錢、入賬目、走票號的那五六天。
其他時間,他是自由的小鳥,歡快地飛向雀神的懷抱。
這不香嘛
不香嗎
這和他理想中的晚年生活,沒啥大差距嘛
就算,就算啊,金姐兒往后嫁人了,對陳家沒用了,君不見陳家那幾個老爺郎君,對這小姑娘很是看得上嘛,特別是陳二郎,他可是經常看著陳二郎出入藏書閣,啥也不看,只盯著內院東南角那幾間逼仄瓦房出神的
保不齊,他,連帶著他以后的子子孫孫,還得叫這姑娘一聲“二奶奶”呢
好吧好吧,退一萬步,就算以后這金姐兒嫁不進陳家,那也還有兩三年的時間為陳家賣命,一年就是二百兩啊,三年就是六百兩啊,他也夠了。
最最重要的是,金姐兒這人實在,能處,有問題她是真上,既解決問題,又解決制造問題的人;既能保他一頓飽,又能保他頓頓飽。
這筆帳,從情緒到錢,從工作強度到工作要求,他還是會算的。
董管事慢條斯理地嚼著花生米。
花生米,香香的。
再慢條斯理地開口,“照五老爺這么說,站哪條線跟哪個人做什么事才不算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