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接風酒后,陳老五果然“言必行、行必果”,次日一早便帶了兩個人來見顯金。
漪院是陳家內宅,顯金便將會晤地點約在了績溪作坊,顯金辰時正點到了店里,里外里偵察了個通透,拿腳走了一圈,心里有了個概數屋子里的面積大概在七十平左右,作坊的面積大概在一百五十平,另有一個后院估摸著在一百二十平左右。
這是前世暴發戶親爹的拿手,幾乎與尺子量出來的數據出入不大。
顯金埋著頭在心里算了個大概支出,算上做防水的瓦面涂敷瓷釉、重新搭的木梁、鋪的青磚地板,還有“純用磚瓷,不用木植”的存紙庫房,一平的修繕費用大約可控制在一兩銀子至一兩三錢,二百二十平的室內基本上三百兩銀子拿得下來,這屬于硬裝,還有造紙工坊的硬件,比如焙籠、曬紙坊、抄紙的陷房;
后院的支出主要在于通引水渠和重建漚料池、堆料的棚屋,這屬于古代工業化建設,就算是前世的親爹在這,也不一定立刻拿得出方案。
顯金叉腰站在前店,伸出食指,戳了戳半人高的柜臺。
這柜臺,就如陳老五的人生一般,風雨飄搖、搖搖欲墜、惴惴不安,便默默嘆了口氣,還有筆錢沒算到家具。
顯金撓撓頭問董管事,“老夫人,素日不常來作坊檢查”
董管事手里拿著小本,正在記每個地方的用處,聽顯金這樣問,便道,“自去年仲秋,大爺過世后,老夫人就極少出宅子了,桑皮紙作坊和燈宣作坊離得近,倒去過幾次,這里和涇縣”董管事搖搖頭,“基本不去。”
顯金抿唇這地兒爛成這樣,也非一年之功呀
董管事讀懂了顯金的眼神,淺笑道,“再之前,老夫人過來,瞿大冒便帶著老夫人在前院溜達,溜達不到一刻,便帶著老夫人去旁邊的龍川溪上找家漁船吃清水魚,再把自家幼孫抱來,一口一個老祖宗把老夫人逗弄得十分高興”
怎么說呢
國家規定個退休年齡,既是保護社畜,更是保護職場生態呀人老了,在職場中難免更多講情面、論關系的時間,當然不是全部,但一定有一部分人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剛愎自用、敷衍了事、經驗主義。
而瞿老夫人就是很好的例子,年輕時背水一戰的勇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步變鈍,所向往的也隨之發生了改變三十年前的瞿老夫人,賺夠三百兩銀子所帶來的幸福感,一定比隔隔隔隔、不知隔到哪里的遠方親戚叫她一聲“老祖宗”強多了。
直至辰時三刻,陳老五帶人來了,來人自稱海四哥,矮小精瘦,踱步看了一圈績溪作坊后,神態擔憂地“嘖”了一聲,手摸下巴轉頭看向陳老五,“您這鋪子不好辦呀,地兒大又偏,單是運原料便好一筆支出,更甭提賀掌柜口中的焙籠、曬紙坊、引水溝渠這些硬東西”
陳五老爺笑瞇瞇地奉了盞茶上去,“活多財多呀,官衙的后排房都是請海四哥做的,這點活兒不算甚。”
海四哥耷拉個眼神,瞥向顯金,“也就是你們陳家,換戶人,這種虧本買賣,我才不做呢”
顯金瞇著眼笑,如同看前世的親爹再現。
裝修這種話術吧,反正千人千語,最終落腳在“我給你做,不賺錢收個成本價,不虧就成”,再不然就是“這次給你低價做了,下次有活兒你得記著我”。
這群干裝修的,哪兒是生意人啊,是搞慈善的呀,不賺錢的生意,搭著人工免費干。
結果年后,一輛路虎沒少買。
顯金笑瞇瞇的,反正不主動搭話。
海四哥見顯金不理他,轉了身形,索性面對面和顯金談,“賀掌柜,你是姑娘家,伯伯不誆你,你這活兒,真是看在五老爺面子上,我才來看的我手上現有三個店子、兩個宅子要做”
顯金點點頭,笑道,“那您略個價吧。”
海四哥眼珠子提溜轉,瞥了眼陳老五,“九百兩銀子。簽訂付三百兩,原料入場付三百兩,剩下三百兩,交工再給。”
顯金笑著問陳老五,“五爺爺,這價兒,您看太高了不”
陳五老爺身形向后微微一靠,花白胡子下的笑意很慈祥,“咱們都是做生意的人,做生意不能只看錢,還得看質,海四哥在宣城做了這么多年,沒聽說砸過招牌,這點你放心。”
顯金笑了笑,“行,那就簽吧。”。
做營造生意的,上門時多半帶著契書。
顯金連契書內容都沒看,拿著軟毫筆“刷刷”簽上自己大名,將合上時想了想,笑盈盈地將契書推到陳五老爺跟前,“既是您作的保,也煩您簽個字吧”
陳五老爺與海四哥對視一眼,撩袖拿起軟毫筆,嗔笑著虛空點了顯金三下,“剛教完怎么做生意,這就要把老師一并套上了”
聽上去很是熟稔,至少是手把手帶出來的好師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