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他的名字叫克拉格,臉皮松垮如粗糠,胡子一撮一撮地往下墜,眼神渾濁,像是深井里快要干涸的水。
我的母親,她的名字叫伊娜,面頰皺得像被錘子反復砸過的銅片,牙齒泛黃,嘴唇總是抖。
他們的身影在我身邊,像兩塊不均勻的石頭,粗糙、笨重。
我卻是一塊從天而降的玉石,光潔到刺眼。
我從嬰兒長到如今十二歲的模樣,不過一年時間。
幾乎每天,我都能發生變化:昨天還在咿呀學語,今天便能步行如常,甚至背誦礦工們醉酒時的古老歌謠。
我的成長快得非比尋常——起碼在我接觸到外界知識中,孩子的成長軌跡不該像是我這般。
每天清晨,我都能看到父親端來礦工粥,母親為我整理粗布衣裳。
他們用龜裂的手,幫我扣上每一顆木紐扣。
我們的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著。
直到——前陣子。
我記得那天,風從礦井里吹出來,帶著血腥味和煤灰。
他們的眼神變了。
不是慈祥,不是疲憊,而是像盯著一塊必須被敲碎的石頭。
他們……不是我的父母。
是的,我的父母死了!
而現在,他們要殺死我!
……
克索尼亞礦區照舊收工。
鐵鎬的聲響散去,礦燈一盞盞熄滅,疲憊的身影成群回家。
盧珀卡爾也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屋里的木桌旁。像個乖巧的小孩,背挺得筆直,手放在膝蓋上,靜靜等待著——等待父母,或者說,等待那兩個人。
不久,克拉格和伊娜推門而入,他們的模樣,還是過去的模樣。
父親佝僂著腰,胡子像落灰的麻繩,母親的面龐仍舊褶皺,笑容里帶著疲憊。
他們和往常一樣,關心地問起: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累不累?”
他們甚至照舊為盧珀卡爾準備了飯食,爐火上煮著粗糙的礦工粥,冒出稀薄的熱氣。
一切都和過去沒有區別。
然而盧珀卡爾卻感覺到某種東西不對勁。
他們的眼神仍舊溫和,但在他眼里,那背后是空的,像是靈魂被掏空,只剩下軀殼在說話。
關心的話語像舊衣服一樣掛在嘴邊,可在盧珀卡爾的視角里,那些笑容漸漸裂開,陰影自他們的面龐里爬出,化作兩頭惡狼。
惡意。
他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惡意。
那惡意沒有形狀,卻在悄然蔓延,像牙齒在磨合,像利爪在擦石,隨時準備撲上來,將他撕碎。
少年的胸口一陣發緊。
他第一次體會到一種情緒,壓得他幾乎呼吸困難。
——悲切。
那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像胸腔被針線粗糙地縫合,又被硬生生扯開。
他低下頭,手指扣緊木桌的邊緣。
悲切之外,還有另一種東西在心里悄然滋生,像黑暗中長出來的荊棘,一寸一寸刺破胸口。
它不叫悲傷,也不像恐懼,它比這些更鈍重,卻又更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