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兩下,直到筋疲力竭。
她把夾雜著鋸末的面包碎屑聚攏起來,丟到還沒燒開的鍋里,用一柄以前敲打浮冰時彎折了的鐵勺子不斷攪拌著。
鍋里的水半天燒不開,只是冒著微弱的白氣,安娜急得跪在爐邊,用嘴對著爐門吹氣。
火星,黑灰濺到了她的臉上,她卻渾然不覺。
“媽,粥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她不住呢喃著,忍耐了許久的眼淚終究還是奪眶而出。
晶瑩的淚水在爐灶里跳躍的火光中,仿佛映照出了瑪莎的身影。
瘦小的瑪莎在床上不住喊著“姐姐,我好餓”“姐姐,我好冷”,而她穿走了家里最暖和的一件衣,還沒能及時帶回來面包。
她抹了把臉,把沸騰的情緒壓下來,拿起勺子去盛那只是稍微溫熱的濃粥。
水仍未燒開,上面漂著一層鋸末。
她把鋸末倒回鍋里,急忙忙把粥端到里屋去:“媽,粥好了,快來喝吧。”
她扶起媽媽瘦得只剩一層皮的后背,用小勺子盛了粥送到媽媽嘴邊。
媽媽嘴巴張得很慢,吞咽時也很費力,即使安娜已經漂去了上面浮著的鋸末,領回來的面包依舊很難下咽。
吃到第五勺的時候,媽媽開始劇烈咳嗽,一口血沫子噴在安娜的手背上,滾燙的血珠落在冰冷的手背上,燙得安娜猛地一顫。
“媽,求您了,求您別咳了。”
媽媽的癥狀,就跟瑪莎一樣。
鄰居說,這是“冬天里的瘟疫”。
它先餓空人的腸胃,讓胃壁像砂紙一樣互相摩擦出血;再凍壞骨頭縫里的最后一點溫度,讓關節腫得像發面饅頭;最后順著血液鉆進心臟。
媽媽咳了半天,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用她那青灰色的指尖抓住了安娜的手。
“照顧好自己和瑪莎,等你爸回來,好日子就來了他說自己得了一枚.咳,喬治勛章。”
安娜點著頭,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媽媽枯瘦的手背上。
媽媽的手慢慢松開了,頭徹底歪倒在安娜懷里,最后一口氣吐在安娜的頸窩,帶走了這具身體的最后一絲余溫。
這時,爐灶上的粥才咕嚕嚕冒起了泡。
安娜神情呆滯地抱著懷里的母親,硬硬的,尖銳的骨頭仿佛能硌破衣服。
窗外,吹過刺骨的寒風,發出凄厲的哀鳴。
少女到閣樓里抱起輕飄飄的妹妹,把她放進媽媽的懷里,又將半碗濃粥倒回到咕嚕嚕冒著氣泡的鍋里,怔怔地看著上面冒起的騰騰熱氣。
她想要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胸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她端起粥碗,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
帶著鋸末,麩皮的粥的確很難下咽,但她還是吃得很快,很急,直到自己的肚皮鼓成一個小球,才又用勺子把鍋底刮了一遍,舔食干凈。
吃完飯,她又熄了爐火。
家里的燃料已經不剩下什么了,就連床的四只腳都在前天被拆下來燒水喝了。
失去唯一熱源的房間,再度變得冰冷。
她回到里屋,擠進媽媽和妹妹的懷抱中間,蜷起身子,怔怔地發著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