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地聽到這個聲音,李岳山腦海里驟然浮現出一個身影,
臉色微微泛白、鵝蛋臉盤,梳著雙螺髻的師妹;
穿著花襖子,坐在田埂邊上,小腳在清水溝里蕩來蕩去的師妹;
總是體弱多病,卻在昏黃油燈下給自己縫著衣裳的師妹。
他渾身顫抖,
心中痛極又恨厲詭,該死的厲詭
怎能如此作踐自己的師妹
師父肩膀顫抖著,按住了身畔的狗剩與秀秀,低沉著嗓音囑咐著“莫要回頭看,這只厲詭擅長在人背后突然喚其姓名,
只要其人回頭,
就會被它叫走心魂兒,成為行尸走肉
它也是織錦山厲詭的一部分”
李岳山按住了兩個弟子,阻止他們回頭,自己卻在數次調整呼吸過后,緩緩轉回了頭。
好些年未曾見過了,
自己都老了,
師妹還是從前的模樣嗎
應該還會是從前的模樣罷
心里轉動著些不著四六的念頭,師父回過身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師妹。
師妹穿著廟殿里的神像常披的袍子,
那袍子因為許久無人更換,
已經遍布塵灰,破了好幾個窟窿。
窟窿里,隱約可見師妹依舊光潔如新的藕荷色衣裙。
她修長的脖頸上有一道不可忽視的裂縫,那道裂縫將她的首級與脖頸完全分離了此時頭顱只是端正安放在了脖頸上,未有真正與脖頸相連。
師妹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
與師父每天入睡后,在夢里看到的師妹的笑容一模一樣。
她的樣子果然沒有變化,
和許多年前一模一樣。
就連師父、師娘、師弟的面貌都沒有絲毫變化他們的腦袋接在師妹的肩膀、后頸上,簇擁著中央師妹的頭顱,都含笑看著李岳山。
李岳山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蒼老的面孔上卻有著與年輕人初見心上人時的畏怯又渴望的笑容,
他撫摸著自己斑白的鬢發,眼睛定定地看著師妹,
師妹的面孔開始,
師父師娘、師弟的面容都開始脫水萎縮干癟,
可在李岳山眼里,
他們還是如初的舊模樣。
“你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倒顯得我老了哩”李岳山開口說著話,眼睛里蘊著脈脈溫情,
對面的師妹依舊笑得溫柔,可她的眼睛里,
根本沒有李岳山的身影“師兄,我很想你。
大家都很想你,
你和我們走罷,
我們就像當初一樣,整個灶班子聚在一起,無憂無慮,這樣不好嗎”
“這樣好啊”李岳山認可地點著頭,笑出了淚花,“老漢師兄我東奔西跑這么多年,一直就盼著這一天呢
盼著我們團聚,
現下世間人們都信底下有地府,
人死了以后可以在地府下面團聚。
其實師妹,你明白的,
我也明白底下哪里有甚么地府呀,只有一個陰間那陰間也不是正常人的魂靈能呆得住的地方呀
所以師兄我啊,
我為咱們整個灶班子塑了幾座廟,
我先把你們等安放進去,
等以后哪天,我遭殃了,
死了,
也可以讓后輩把我送進去師兄就盼著這天呢
盼著這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