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無形元河水液從鐘離權周身流淌而下,那遍布細鱗、如龍蛇一般、又似巨樹枝條的蘇午手臂,纏繞住了鐘離權的身形,令他得以脫離元河的傾淹,身軀被生生拔出元河水面
一條條或完整或殘缺的手爪、一個個沉浸在元河里若隱若現的陰影盤旋在鐘離權腳下,鐘離權這塊被送到它們嘴邊的肥肉,而今卻被強奪了去,從它們嘴邊脫離
鐘離權才脫險境,感受著腳下元河中無數渡河失敗者強烈的恨意,感受著元河無從抗御的氣韻,就此從自己身上脫離,他抬眼看向蘇午,滿面震駭
以他之力,根本無從抗御河中那些溺水者的拉扯,他因此也絕想象不到,竟然有人能以無有任何花巧、僅憑一己之力就能壓過那些溺水者對自身的拉扯,將自己帶出元河的浸淹
能有如此偉力,是否說明,今之不良帥,實已有了渡河而抵彼岸的能力
漢鐘離心念電轉,對于蘇午實力的震駭更多過了自己能從死中脫身的喜悅他卻不能明白,蘇午而今渡河,須要面對的阻撓并非來自元河,以及河中那些溺水者,還須要面對早在彼岸上的那些存在。
太宗庇蔭里,王充、高渺等眾眼見蘇午一剎那就將鐘離權拔出元河,神色驚異,越發不知所措,更覺圣人的謀算,至于此時怕是已然落空。
高渺垂著眼簾,目光不著痕跡地從青衣小吏面上掠過,換來青衣小吏一聲冷笑。
似是圣人化身的青衣小吏昂首看向窗外,對于周圍臣僚神色變化,根本不屑一顧,乃至對于當下局勢驚變,亦似早就有所預料,他所等待的那陣東風,大約并不在此時。
蘇午神色冷峻,在此剎那之間,身形已登臨此岸第一峰上,化作一棵遮蓋天穹的十三首神樹,神樹樹梢之間,撐舉著一輪赤日他自身分化而出的一道樹枝仍舊纏繞著鐘離權的身形,太一刀圭在神樹枝條間停駐。他開聲說道“今受道友太一刀圭,我亦愿盡全力,留住道友一點真靈。”
鐘離權聞言神色驚詫,看著那聳立于此岸峰頂的神樹形影,那神樹在他心神間又倏忽變作了蘇午的模樣,他心中波瀾陣陣,垂著眼簾,沉聲說道“而今幸得道友出手,助我脫離元河。
貧道因此倒是能再多茍延殘喘一些時日了。”
今下自身已經脫離元河,道身真靈、法相化身、苦海肉身雖有嚴重損傷,但總也不至于淪落到只剩一點真靈的地步。
那所謂傾盡全力,留住自身一點真靈該作何解
鐘離權不能明白蘇午之意,蘇午此下也無暇與其解釋太多。他心念陡轉,那玄黃神韻交織的黃天法旨驟然間自神樹十三道主支環繞簇擁之下,從天頂垂落,一直鋪壓過此岸群峰
黃天法旨之上,諸多敕名熠熠生輝
而鐘離權陡見那道玄黃之氣交織繚繞的黃天法旨,卻覺得那道法旨,剎那間化作了一面鏡子,映照出自己的面容他的真靈被留在了鏡中,留在了黃天法旨之上
漢道士看著鏡中的自己,自性中尚未有念頭生出,便又看到那鏡中的自己、臉容一瞬間模糊了,接著就從鏡中消去影跡
怎會如此
鐘離權一念才起
另一種叫他頗覺得熟悉、又在此刻變得分外陌生的詭韻乍然而來,像一陣風般落在了他的身上,這陣風聲須臾而停的時候,他終于又在那黃天法旨所化的鏡中看到了自己
自身肉殼腫脹,已呈現溺水之尸該有的尸脹相。
尸蠟自皮膚之下滲出,封住了皮膜孔竅,使鐘離權保持這蒼白陰慘的狀態,一時未有再生變化。
而在鐘離權肉殼頭頂,那一陣風聲消停的位置,有一縷似有似無的詭韻牽連著他這具肉殼,貫穿了他頭頂的法相,連接著肉殼之外飄飄蕩蕩的道身真靈他自身在這剎那變作了一只風箏,那一縷似有似無的詭韻風箏線的另一端,好似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它只是輕輕扯了扯那根風箏線,就令鐘離權變得面目全非
他看到,黃天法旨所化的鏡中,自身變作了三首六臂、一息透明一息又無比漆黑的一道形影
這三首六臂的身影浮現于黃天法旨所化的鏡中,黃天法旨霎時不斷震顫了起來,留于其上的諸多敕名被無形的詭韻推動著,逼迫到了角落,那似有似無的詭韻逐漸淹沒繚繞法旨之上的玄黃神韻,使得整道黃天法旨剎那間就有虛化歸無的跡象
三首六臂的形影愈發清晰,黃天法旨愈發虛化。
鐘離權的自性神智跟著愈發模糊,逐漸喪失了本我,就在這時,一聲低沉的嘆息傳入鐘離權的真靈之中,一縷縷猩紅螺紋在天地間盤轉著,朝他覆蓋了過來。
他在那猩紅螺紋覆護之下,猛然間回過神來,繼而看到,自身諸般修行、法相化身、肉身軀殼里涌出似有似無的詭韻,那般詭韻反過來致使自身虛化歸無,唯獨自身一點真靈,在自身一切諸般盡皆歸無之時,猛然間脫體而出,直投向了孤懸于天地之間、卻好似在天地之外的那道黃天法旨
黃天法旨亦在被那似有似無的詭韻侵染著,繼續虛化
至于此時,鐘離權終于明白張午所言會盡全力,留住自身一點真靈的意思可處于這樣的劫數、這般層次的恐怖之中,自身一點真靈,真能被張午留住自身一點真靈,又哪里值得對方耗費諸般,付出絕大代價來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