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仗已經打到這個份上了!投入那么多兵馬糧草,拋下那么多尸體槍彈,若是灰溜溜撤走,豈不是自認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顏面何在軍心何在日后還如何立足這沉重的代價和難以預測的未來,像兩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獨眼深處是難以言喻的煩躁和迷茫。
就在帳內氣氛壓抑得快要爆開時,角落里一名山羊胡子的老參謀,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司令……卑職……卑職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屁快放!”劉瞎子沒好氣地吼道,但眼神卻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老參謀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司令心頭煩悶,此乃天人之際,兵兇戰危之時,或許……或許該聽聽大賢明者指點迷津。卑職聽聞,這滋水縣白鹿原上,住著一位朱先生,人稱‘朱圣人’。此人學貫古今,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尤擅解人心惑……”
劉瞎子獨眼一翻,滿是懷疑和輕視:“一個酸腐書生,只會嚼舌根子,能有啥鳥本事解老子心頭大患”
“司令有所不知,”老參謀見沒有立刻被呵斥,膽子稍壯了幾分,聲音也清晰了些,“這位朱圣人可不比尋常書生!當年清廷余孽方升聚集十萬之眾,磨刀霍霍要血洗西安,正是這位朱圣人,單憑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孤身一人獨闖方升十萬大軍營盤!一番言語,直陳利害,竟說得那方升心悅誠服,最終罷兵而去,使西安數十萬生靈免于涂炭!此事跡流傳甚廣,絕非虛言啊!”
“哦”劉瞎子那只獨眼中戾氣稍退,流露出幾分真實的驚奇。他咂摸著嘴,粗糲的手指無意識地點著桌面,“聽著……倒還真有幾分本事”
……
“嗚——”
尖銳悠長的牛角號聲再次響徹白鹿原澄徹的天空。這熟悉的警報,立刻讓散布在田間地頭、村舍屋后的保安團團員們緊繃起神經。
“報!鎮嵩軍!又是鎮嵩軍!有一隊人馬,約摸二三十騎,全副武裝,從東邊大路沖白鹿原來了!”擔任崗哨的團勇氣喘吁吁地沖進臨時指揮所報告。
黑娃聞聲猛地站起,濃眉緊鎖,黑臉上的殺氣幾乎要溢出來:“狗日的還來!沒完了是吧又想禍害哪個村子”
他一把抓過墻上的駁殼槍,嘩啦一聲頂上膛火:“快!老規矩!趕緊通知老屋村李族長,讓他們照上次那樣演!哭!哭得越慘越好!叫幾個腿腳快的兄弟,跟我去下溝村那邊山梁上看看情況!”
整個老屋村如臨大敵,迅速而高效地運轉起來。李族長早已有了經驗,站在村口老槐樹下,三言兩語將恐慌中的村民安撫下來。“都別慌!聽我老漢一句!跟上一撥一個樣!把雞鴨鵝豬牛羊都趕到后山洞里去!家里留點野菜谷糠裝樣子!換上最破最爛的衣裳!臉上抹灰!媳婦兒們,哭嚎聲趕緊操練起來!咱們今天啊,還得給那些狗日的當兵的演一出‘吃糠咽菜、賣兒賣女’的大戲!讓他們睜大狗眼看看,咱白鹿原真的已經啥都被搶光啦!”
村民們展現出驚人的執行力和精湛的“演技”,整個老屋村迅速“還原”成上次那樣赤貧破敗、餓殍遍野的凄慘模樣。
黑娃帶著幾名團勇,一路急行,隱蔽在通往白鹿村必經之路旁的一道山梁上,居高臨下,用望遠鏡死死盯住那支越來越近的鎮嵩軍隊伍。
然而,看著看著,黑娃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怪了……”他放下望遠鏡,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幫家伙……不對勁兒啊!”
旁邊的團勇也附和道:“是啊黑娃哥,你看他們騎在馬上跑得飛快,直奔著原上深處去了!壓根沒往老屋村岔路拐彎!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更怪的是。”另一個觀察仔細的團勇插嘴:“他們雖然背著槍騎著馬,但不像之前那些來征糧的兵痞子那樣吊兒郎當,這些人悶著頭,就一股勁兒地往前趕路,隊形還挺整齊,倒像是在急行軍……執行啥要緊任務”
這支鎮嵩軍的異常舉動,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面,給原本清晰的防御計劃帶來了強烈的不安與困惑。這不符合他們以往劫掠征糧的模式!他們的目的地是哪里想干什么
“繼續盯著!你們幾個,順著小路快跑,通知后面黑石溝那幾個路上的村子,也趕緊準備起來!牲口糧食都藏好!鄉親們把臉抹點!動作快!”
黑娃果斷下令,然后又一把揪住另一個腿腳最快的少年:“毛蛋!你腿最快!抄小道白鹿村報告浩哥!就說來了伙奇怪的鎮嵩軍,不搶糧,不打劫,就悶頭往白鹿村方向猛沖!讓浩哥千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