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沉默的隊伍中,雷蒙德感覺自己有些緊張,盡管周圍的伙伴們都戰意盎然,盡管他深知自己肩負著光榮而神圣的使命,但他的雙手卻依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如果那家伙知道我正在做什么的話,應該會很高興吧
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想起了那個總喜歡抱著把銹跡斑斑的破劍發呆,嗓門和鼾聲都大到驚人的糟老頭,那個阻撓自己成為偉大演奏家的罪魁禍首之一。
如果不是另外兩個罪魁禍首分別為自己的左手和右手,雷蒙德覺得自己當年對父親的怨恨一定會更大。
糟老頭當了大半輩子冒險者,無病無災地混到退隱后又整天盼著唯一的兒子以后也當個冒險者,為此甚至每天都會強行為自己灌輸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知識,安排一些毫無道理的、被稱之為訓練的折磨,絲毫沒有考慮過當事人的感受。
畢竟,雖然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但拳頭遠不如自己父親大的雷蒙德一直都沒得選,比起接受那些亂七八糟的體能訓練后累個半死,他更不愿意在違背老爹意志后被先修理到半死,然后再被迫去訓練到九成死
說實話,從來沒見過自己母親的雷蒙德年少時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如果不是他和糟老頭在長相上至少有八成相似,這個懷疑或許會一直持續到現在。
“你是個天生的冒險者,小子,你注定要接過你父親的長劍”
那個老頭總是以這段話為開場白,一邊讓自己辨別有毒的蘑菇、嘗試用枯葉和雙手生火、尋找某片野林的水源或拎著大劍砍假人,一邊振振有詞地說道“相信我,過人的機敏沒法讓你找準旋律,卻能夠讓你在戰斗中多活半秒,強大的力量無法讓噪音升華成藝術,但至少能夠去砸爛任何一個藝術家的鼻子”
而雷蒙德也總是反駁道“我不想去戰斗,也不想砸爛任何一個人的鼻子”
然后被揍。
最終,這位對音樂非常熱忱,卻非常遭音樂抗拒的年輕人到底還是沒能成為一個演奏家,盡管雷蒙德在音樂上下的苦工比應付自己父親時要多得多
練習分辨有害植物的時候,他在心里背誦樂譜。
用假人做戰斗訓練的時候,他按照腦海中的旋律揮動著武器。
每天被迫負重跑步的時候,他在鄉野間、溪水旁沉淀創作的激情。
終于有一天,他瞞著父親報名參加了盤樹城銀豎琴學院的入學考,并在主考官給出了彈琴的牛這一評語后將其摁在地上爆揍了一頓。
從那一刻開始,雷蒙德終于發現了藝術這條道路確實不怎么適合自己,而父親之前的那些訓練還真就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不少作用,比如被學院保衛科全城追緝的時候。
那天晚上,雷蒙德想了很久,最終決定明天跟父親好好談談,認真探討一下冒險者這條路的可行性。
“或許這并不是你想要走的道路,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眼前有一個可以讓你拋開一切為之戰斗的目標,以及身邊有一群能夠讓你放心交出背后的伙伴是多么幸福。”
然而雷蒙德的父親第二天卻并沒有喜形于色地慶祝自己終于達成了目的,反而在沉默了良久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原諒我,孩子,我是一個自私的父親,所以才把那些已經失去卻依然難以割舍的東西寄托不,強加在你身上。”
雷蒙德聽過之后只是沉默著,并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
半年后的某天,老人抱著自己的長劍蹲在家門口打了個瞌睡,再也沒有醒來。
“老騙子”低頭走在隊伍中的雷蒙德用力捏了捏手中那把銹劍,搖頭驅散了腦海中那張其貌不揚的老臉,小聲嘟囔了一句“要不是那個直腸子考官從學院里追出來把你賄賂人家的那兩枚金幣還我了,老子還真就被你給蒙過去了。”
“敵人還是三十秒抵達戰場,第一戰斗序列,準備迎戰。”
溫和而沉穩的聲音從隊伍前方傳來,那個總讓人感到無比親切的年輕牧師止住了腳步,轉身對所有人露出了一個十分干凈的微笑“盡管我此時此刻應該告訴大家,女神與你們同在,但她老人家日理萬機還真不一定有空過來,不過我至少可以保證,自己會與你們并肩作戰。”
“是黑梵閣下”
包括雷蒙德在內,第一戰斗序列總計六百零三人轟然應諾。
“謝謝。”
面前這位曙光教派的黑梵牧師微笑著,這位一手締造了米莎郡聯合部隊、未卜先知般地扼殺了北境隱患、僅用五天便肅清了中部絕大多數突變者、頂著絕對劣勢帶領大家在人間地獄般的南境站穩了腳跟、間接拯救了無數人的總指揮官輕輕頷首“那我就把自己這條命托付給諸位了。”
“是黑梵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