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無息地緊了緊手指,仿佛已經聽到頸骨折斷的清脆響聲在指間綻開。
但淡河縣城的城防注定要抽他兩耳光。
最先一批恢復健康的士兵已經做好準備,每個人臉上都有點隱秘的興奮。
這表情放在一座被圍困的小縣城的守軍們臉上實在是不太合適但他們有底氣。
有沉不住氣的半大孩子用余光向后瞟,裴紀堂就站在他們身后壓陣。
這年輕的縣令八風不動,臉上的神色老成得看不出年齡,天光云影倒映在那雙眼睛里,遠方的煙塵也倒映在那雙眼睛里。
碎石不驚寒潭。
站在裴紀堂旁邊的嬴寒山瞥見這目光,她藏在衣袖里的手對著這個回頭的年輕人擺了一下,后者立刻挺直腰背回過頭去。
他感到自己獲得了一種力量一種來自“寒山先生”的力量。
雖然她說淡河縣的大疫結束不是她的功勞,但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
為什么滿城的郎中都治不好的病,她刺點血出來就好了為什么昨天走路還打顫的人,喝了她的湯藥就像正常人一樣
沒準,寒山先生不是個尋常人。
謠言能像是火星子蹦到柴草上一樣迅速傳開,這樣帶著微弱希冀的玄奧說法也像是燈火一樣慢慢在人們心底照出一片亮堂。
有城門前的小販言之鑿鑿地說那一日嬴寒山入城時牽著一只頭頂有寶光的白鹿,走到城門近前了那白鹿才變成馬。
也有人說當初寒山先生投宿在店中,每日清晨就化作白鶴飛出窗外,行醫救人,然后又復化作白鶴飛去,所以當初行蹤莫測。
要是讓嬴寒山聽到她自己能飛這事,估計得感動得涕泗橫流。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人們漸漸開始相信她不尋常,她也能把這種不尋常的力量帶給這座城池。每個人都因為這種想法而生出底氣來。
柯伏虎到城下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群人。
有幾秒鐘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吃錯了什么東西,或是在那匹馬上顛得睡了過去做了場夢。
城墻上那群眼放精光的士兵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病了幾個月。要不是兩軍一墻之隔,總覺得他們會抻脖子下來咬人。
不過死人堆里摸爬滾打的人不會因為這點小事亂陣腳,他估摸了估摸箭的射程,催馬上前。
“城上人聽好”城墻也就幾米,他一開嗓所有的眼睛都指向他,“我是峋陽王殿下麾下,東陽將軍帳下校尉柯伏虎是也今率軍至此,討裴氏逆賊,爾等開城者不殺,獻賊首者有賞”
寂靜,嘲笑一樣的寂靜。他看到一個年輕人走到了城墻前來,那張臉沒有敷粉涂朱,他身穿青碧官服,佩甲,如此遠的距離看不見對方臉上的表情。
柯伏虎卻感到一種居高臨下的注視,不是輕蔑,不是傲慢那只是純粹的壓迫感。
他的喉嚨有些哽住。
嬴寒山閃了閃身,擠到剛剛那個回頭看他的小兵身邊。
“你聽到他說他叫什么”她問。
“什么伏虎。”那半大孩子答。
“你嗓子怎么樣”“還成。”
她俯身到他耳邊念了一句,年輕人的肩膀顫抖起來,他飛快地拽了拽身邊人,附耳把這句話傳遞下去。
在漫長的數十秒交頭接耳之后,城墻上爆發出整齊的,如山石崩落一樣的齊喊。
虎砸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那個校尉面容扭曲地后退并舉手示意,盾兵立刻高舉起盾牌壓向淡河城墻。
羽箭從空中墜落,細密得像是淡河縣入冬前連綿不斷的雨幕。
“裴明府,請您暫且先下城墻。”有人對裴紀堂說,“形勢不明,安全為重。”
“如果情況到了被外敵攀上城墻而我們無能為力的地步,那裴某在哪里都是一樣的。”他微笑著拒絕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