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伸出手去想去捉那縷消散的煙氣,卻猝不及防被打斷了注意。
隱約的嘈雜和混亂聲從遠處傳來,她抬起頭,目光越過面前的平地,望向視野盡頭的淡河縣城。
它像是火炬一樣通明,照亮整個夜幕。
裴紀堂睡得很不安穩。
他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夢見自己仍是嬰兒,被裝在一個漆木提籃中,一只女人的手從食盒邊緣垂下來。
血順著她白皙的,長的手指流下,線蟲一樣緩慢地爬入盒中。
當他醒來時天還沒有亮,爐里的香已經燒盡了。
嬴鴉鴉不在這里。
他晌午后醒了一次,一睜眼就看到小姑娘一聲不響地站在他旁邊投帕子給他擦臉,驚得他幾乎從榻上摔下來。
好說歹說問清楚了是嬴寒山讓她來照顧他,裴紀堂立刻表示自己已經醒過來了,不用照顧。
“不行,”嬴鴉鴉一板臉,“阿姊說了,裴明府太招人恨,要是我不守在身邊,沒準會被人捅上一刀。”
“”
“還有,”她把帕子在盆里絞干,“我最不喜歡欠人情,您既然照看了我一次,我也得照看您一次。”
他稍微吃了些粥,然后又一次睡過去,再睜眼就已經是此時。
燈芯剛剛挑過,看來屋里人并沒出去太久。
他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想坐起來,稍微一動就是一陣氣血上涌,只得作罷。
窗外微微有些光線閃動。
裴紀堂躺回去,閉上眼睛,但總覺得有股紛亂的聲音攪得他難以入睡,雜亂的念頭像是雪片一樣在腦海里轉來轉去。
淡河縣城如今怎樣了城外軍的動向如何自己這一倒,不知道會生成多少新的變數
紛亂聲越來越大,他猛然睜眼,意識到這不是錯覺。窗外被火把和燈燭的光照亮了,有人大聲喊著什么。
“走水,走水”
“淡河漲水,城外的要引水灌城啦當官的有罪我們平頭百姓不拿骨頭填開城投降吧”
聲音離得很遠,但清晰可聞,裴紀堂掙扎著坐起身來,床頭的書簡翻倒下去,嘩啦啦撒了一地。
門就在這一刻被拉開,嬴鴉鴉懷里抱著一個小布包袱,從門里擠了進來。
“裴明府,”她說,“出事了。”
逃走的馮家長子馮穆并沒想辦法混出城,他收攏起家仆,等到今夜這個機會。
子時剛過,兩個馮家仆從點燃了城東一處馬廄,冬季干燥的稻草立刻像是潑油一樣順風燒起來。
府衙中的差官大半趕去救火,沒有料到這群馮家余孽踩著這個空隙沖進了衙門。
嬴鴉鴉睡得淺,在城東走水差官離開時就被驚醒,到馮家人開始沖擊府衙,她立刻跑去書房把官印用外衣包了帶回來。
“外面的衙役還能拖一刻,”燈火在女孩琥珀色的眼睛里閃光,“裴明府,快走阿姊出去做事了,怕是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裴紀堂慘然一笑,搖頭“某動不了,嬴娘子你快走。他們是沖著裴某與官印私印兩印來的,不會為難你。你把官印拿好,某以私印與他們周旋拖延時間,兩印不齊,開城投降的文書就無用。”
嬴鴉鴉抿了抿嘴唇,站起身環顧四周,靠窗有一個平日擱置雜物的柜箱,勉強能藏下一個成年男人。“我扶你起來,”她拽著他的袖子,“你不能在這任他們擺布,至少得藏起來”
裴紀堂啞然失笑,賊入衙門不見官印私印,也不見他,必然四處搜索,一個柜子能藏到幾時呢
但嬴鴉鴉一副你不藏起來我不走的樣子,他只能勉強就著她的手起身進了柜子。
外面的聲音已經很近,裴紀堂倚靠著柜壁平復呼吸,搖頭示意嬴鴉鴉快走。
他無法藏,也不打算藏,私印在他身上,就算他們要他性命,他也能以此做籌碼延緩他們去追嬴鴉鴉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