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在吹動白鱗軍的頭發。
在淡河軍中度過的這段時間,他們的發絲已經生長到足夠扎成髻的長度。
因為久日沒有機會下水,有些白鱗軍便模仿岸上的習慣,將頭發扎成小小的髻結。
而現在就在登船馳援淡河的幾個時辰之前,最后一個人也用匕首割斷了自己的頭發。
現在他們看起來不那么像是正規的士兵了,他們在一瞬間又變回了水中披發而文身的白門人。
風撕扯著他們的發茬,翻動著他們的領口,現在不是哪一支軍隊將要去營救哪一方的百姓,是白門的兒子女兒們握緊武器,決意要與傷害自己親人的人搏一搏生死。
林孖告訴他們那個盒子的事情時嬴寒山就站在他身邊,她在腦袋里預演了無數次他們可能的激烈反應。
但那些來自白門的青年人們非常安靜,他們烏黑的眼睛向上望著,視線浪潮一樣壓過嬴寒山和林孖的頭頂。
有人落淚了,淚水從他們大睜的眼睛滑到蠕動的喉結,張開的手掌攥緊,發出骨骼擠壓的咯咯聲。
盒子在這。說到最后林孖低聲地問所有人,要不要認認家里人的東西
最前排的人用力地搖頭,他問林家阿兄,姨媽,去救他們
“是,”嬴寒山說,“我們一起去救他們。”
那汪就不認了汪不望那個盒仔伊要叫汪們捱不過,汪們偏要捱過汪去把人帶回來,割破了的袖仔換新衣,丟了的銅仔再掛一串,只要人在,只要人在就好
一個年輕人突然發狠地抽出刀來割斷頭發丟在地上,身邊的人立刻跟上去。
嬴寒山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么,她只能感覺到他們似乎在用割下來的這一部分身體發同一個誓言,一個一定要復仇和帶回家人的誓言。
天色已經開始泛白,草葉上的霜未待融化就在空氣中化去,朝陽升起前的冷暖交替在河面上激起一層霧氣。
雙方的船隊在這霧氣中緩緩迫近,仿佛兩條巨魚的陰影潛伏在水面之下。
在固守河口的這段時間里,裴紀堂一直在盡可能調集船只。
那些趙寨的人在數天的關押和確認之后被釋放,他們跟隨著后隊南行,跌跌撞撞地向路上能遇到的所有人描繪一個神話,這里有一位圣人一樣的長官,他給他們糧食,許諾他們田地,寬恕他們,愛護他們,像人一樣對待他們
多么稀奇的事情有誰被像是對人一樣對待過嗎有人告訴過他們應該被當作人一樣對待嗎
于是逐漸有人加入這個隊伍,人從二十幾人變成小一百人,后隊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但他們帶來了船,漁船,擺渡的青棚船,大大小小不一而足。他們甚至不要求這位長官返還它們,只要他愿意帶他們南下就好。
南面有拋荒的土地,那里遠離戰火。
如果能得到一點足以耕種的田地,他們情愿不再駕著船到水澤里向天討要食物。
所以現在淡河軍也有一支艦隊了,雖然能稱之為“艦”的只有最中心的幾艘被俘獲后修整過的戰船,它周遭的只是大大小小,青背草魚一樣的小船,但好歹也算一個像樣子的戰斗序列。
當水面上薄紗一樣牛乳一樣的武器被雙方艦隊破開時,兩邊都見到了彼此的將領和陣容。
嬴寒山注視著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