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
崔鴦一雙眼緊緊地盯著殿中仿佛正全心意傾注在奏琵琶的孟夷光身上,她笑意嫣然猶如嬌艷春花,指間撥弄得嫻熟靈巧,連外頭過燦爛的日光也分外偏愛她,映照得她滿身流光粲粲,那頂華貴精致的重樓子花冠垂下的盈盈如云輕紗柔柔擁著她面頰,珍珠瓔珞叫冰輪搖起的涼風吹得輕輕晃動,那副絕色傾城的臉面更是飄飄渺渺仿佛被云霧仙氣繚繞,含著種泠泠如流水般清麗,還并無那種好似天然便有的無端美艷風情。
但落在崔鴦眸里頭的卻是前世時候的簡貴妃顏色,她穿著那襲摻金五色絲線繡成鸞鳳與折枝花紋的白綾長襖,下是鑲大紅仙鶴團紋膝襕的織金魚在藻紋寶藍顏色馬面裙,外擁著件金碧輝煌的雀金呢,富貴昭昭得晃人眼,神色里帶著不疾不徐的輕慢高傲,尾音落得上挑的裊裊余音,捂嘴輕笑時候,烏濃墨發上那枚赤金鑲紅藍寶鳳釵垂下的羊脂玉珠瓔珞紋絲不動,熠熠生輝,官家那樣縱容寵溺她,孟夷光喜愛珠玉珍翡,所以進貢來的好東西幾乎悉數都被做成簪釵步搖,花冠瓔珞獻給了孟夷光,更叫旁人被她映襯得黯然失色模樣。
青春尚帶稚秀的面容與盛年時候嫵媚鮮明的臉龐有著相似的清媚絕倫,此時崔鴦耳朵里流轉的卻并非孟夷光指間撥弄出的琵琶音,而是簡貴妃因著盛寵榮華而被養得格外嬌矜慵懶的聲音,可記憶里頭記得分外清明的神氣驕傲笑意,那種世間再無其二冷淡的、矜貴的嬌媚,變得分不清真假的模糊,她明明曾親口言過不會琵琶,可為何此時的孟夷光卻是奏得游刃有余,駕輕就熟。
崔鴦越想越覺得莫名驚懼生起,慘白的臉色稱之為瀕死都不為過,她長甲刺破嬌養而出的纖嫩手心,霎時可怖的鮮血止不住地涌出來,崔鴦垂眸看著被蒼白膚色襯得更為艷麗鮮艷的血色,心里頭閃過前世那襲天藍顏色裙擺的大片血跡,和早逝死不肯闔眸時候所見空蕩蕩的落敗疊瓊殿。
仿佛一切枉費,盡是虛妄。
孟夷光奏完琵琶曲,就將手里頭這柄金貴可匹千金的象牙琵琶柔柔放回,半垂首,露出小半張清媚的剔透臉蛋,頰上染著嬌艷紅暈,可見笑意盈然。
謝璋目光灼灼,是這一慣擺著漫不經心游刃有余顏色的官家少有的認真模樣,他的笑意深刻而柔和,專注且深情,他笑吟吟地撫掌高聲道“孟姑娘奏得極好,宛若天間仙樂,能夠聽得如此曼妙音樂,真真是朕之有幸,往后可是再聽不得旁的了。”
滿殿寂靜里,謝璋的聲音悠悠飄浮在冰涼氣兒與馥郁花香中,這人間的帝王至尊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好像叫他所說的夸贊也比從旁人口里吐出來的更為使人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