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是百年詩書傳家的清貴門第,昔年里頭,秦氏祖父秦解為正三品翰林院侍讀學士時候,曾經是秦府最最能顯見鼎盛繁華的好時候,饒是那時被困在內宅繡樓當中,秦氏也還能清晰記得那清貴文雅的往來,她的祖父最喜舉文宴,四季佳時皆有文題意頭,可謂盛事,秦氏稚嫩年歲里,曾被那雅致樂聲引著偷偷去看,那些文人雅士詩酒唱和的言笑晏晏,叫她生起來無數向往艷羨,她幻想也能在宴上灑脫地飲酒作詩賦。
可惜就如瑯琊侯府一般,他的孫輩孟唳同孟夷光皆無緣見那曾有過的熙攘興盛,因為他的兒子秦嶷是個只能風花雪月玩弄風雅無用事的享樂浪子,不能如秦解年輕意氣風發時一樣,科舉中第,簪花游街,官路坦蕩,仕途通達,成就為自己家族的榮光風華。
所以如今的秦府雖還是那樣雍容古樸,卻顯得落魄冷清,秦氏抬眸看著眼前久經風霜的牌匾,余光瞥到身旁的孟夷光,秦氏心頭不禁生起股奇異的傲慢,最終能夠叫這秦府再度顯赫風光的,不是她祖父曾經心心念念卻慧極必傷的幼子,也不是她的父親執著半生卻一無所有的男嗣,而是她這個不被人所重視只能眼見旁人失望目光的秦家小姐所出的兒女,是被人暗地譏笑搶福害秦家絕嗣的秦家唯一子輩。
坐在內宅主院里迎接幾人過來請安的是秦氏繼母藺夫人,秦氏神采冷淡,說話間她髻上那支鑲玉點翠鳳步搖碧璽珠流蘇碰撞,這珠玉涼音都要比她聲色更加溫潤幾分“夫人可知曉我阿父在何處,嬌嬌前日得封官家皇后,特意念著來給她外祖報喜請安。”
哪怕是秦氏冷著張臉并不恭順,藺夫人也仍是擺著笑語盈盈模樣,看起來著實可親,她生得倒也能瞧出來眉目清秀文雅,只是年輕時候求子心切喝了太多藥汁,活生生把自個好端端身子給熬得枯敗了,消瘦蒼白得頗顯病態,孟夷光因曾隨自個外祖學習那些個琴棋書畫,也時常見著自己這位繼祖母,看著她隨著年歲一天一天地苦熬,而日益憔悴,也看著她朝著自己時候面上掛著的笑意日益增多。
當然今日藺夫人面上自然是歷來無雙的燦爛,甚至顯出點本不應有的對小輩的奉承來,對著依偎在秦氏身旁的孟夷光柔聲笑道“老爺知道咱們家外孫女有了大喜事,可是笑逐顏開高興極了的,昨日就往祠堂里去祭告先祖了,估計是歡喜勁還未先來,今日早早就醒來到書房去了,我估摸著是又起了寫詩作賦的興致。”
知道自個親爹在何處,秦氏再沒心思同自己少時便關系不睦惡劣的繼母說話,轉身拉著孟夷光就要往書房去。
秦府各處因著落寞皆是平淡尋常景色,唯獨這處書房在皇城京師無數達官顯貴的煊赫府家里頭都算是格外獨絕。
青磚白瓦之上覆著格外蒼翠的奇草仙藤,但見四周有清溪縈繞,數尾赤色錦鯉隱逸在亭亭荷蓮之下,翠竹掩映鳳尾森森,其中有白鶴閑庭信步,廊上碧竹編織的精巧籠中立著兩只雪色鸚鵡,開得極盛的姚黃豆綠綻在小苑里,架上爬著燦燦如云的紫薇花,菖蒲擁著的假山壘石上有小瀑布濺起清澄水花,漫著青苔的石階上生著蘭草,院內那株已有百歲年華的老松柏下置著把搖椅,坐在其中的便是孟夷光外祖秦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