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皇駕崩,京中也久不見喜慶熱鬧事,朕與夷光來年三月將要大婚,當然要把這份歡喜叫天下同樂。”他顯出種分外仁和的寬容來,傳出去是真真叫人贊譽官家仁厚,謝璋自登基始,對宗室就頗為大方寬仁,又有先帝爺那般心狠手辣的在前頭做著陪襯,對底下人來言,遠遠看去,皇家還真是棠棣同馨,花萼相輝的親睦和諧氣派,咸平朝一切的腥風血雨恍惚間已經消散在嘉佑四年的風花雪月里。
謝璋自覺自個話講得清楚,也不在乎王太后是否參悟,他神色顯出些許懨懨的倦怠,整個人縮在微晃的躺椅里頭,半闔著眸,“母后不是素來喜愛王家表妹,朕也為她精挑細選了番,齊表弟是崇德姑母嫡長子,日后亦能承繼博望侯爵位,也算是年少英才出類拔萃,與表妹算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
王太后心里頭才不在意王臻前程如何,反正有她這個做太后的姑母,謝璋這個做皇帝的表哥,王臻嫁誰都是要被捧起來做菩薩供著,對她來講,在王臻不能進宮那一刻起,王臻這個侄女就沒有了半點用處,無需再浪費心神關注。
不過謝璋既然講了,王太后自然也當要擺出點姿態來,她盡量慈和笑起來“阿臻有你這皇帝表哥操心是她的福分,她是惜福的,你舅母前些時日進宮來還講,你舅父與表兄正每日勤勤懇懇操練等著為你效勞呢。”
謝璋頗給面子地輕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道“都是一家子血緣相連的親戚,朕自然是信賴倚重舅父的。”
看出謝璋已經沒什么談話興致,王太后便笑道“這日頭太毒,母后身子弱,就不陪著你在這兒苦熬大魚上鉤了,重明也莫要在這兒待太久。”
聽著自個滿意的言語,謝璋仰頭笑意盈盈去看王太后,“朕都明白,母后盡可安心就是。”
這亭里頭清清涼涼,叫謝璋半點沒被熱氣所擾,一張秀逸俊俏的面孔仿若上好羊脂白玉似沁出月光樣輕盈光華,生得是那般精致漂亮,依照底下宮人所說,謝璋眉眼是有幾分肖似王太后的,可王太后此時看著謝璋,那生起千百回的年頭又驟然浮起,先帝把一個年幼嬰孩硬生生從她懷中奪去,那也許本應會是個聽話孝順的兒子,可如今歸還回來的卻是個面熱心冷的大鄴少帝。
想起方才謝璋所講的那通話,王太后更覺諷刺,她未入宮為妃待字閨閣的年少青春時候,自然盼望嫁與知心人,從此琴瑟和鳴恩愛白頭,她那時候最仰慕家中老祖母的威嚴赫赫派頭,期許著往后也能做個有孝子賢孫奉承孝敬的老封君,只是如今皇家富貴權勢滔滔,真心卻是從來稀罕物,抬頭看看四四方方的霽藍澄澈天,恍惚真覺得這是個死死困住自身的籠子。
不過哪里又不是籠子呢,天底下又有誰能不在籠子里呢。
送走王太后,謝璋站起身隨意活動伸展了下,他緩緩踱步,瞥見王太后隨意置在石桌上頭的賜婚折子,微微一笑,他拿起來看著這些朱筆寫下的家世名號,他神色戲謔玩弄,聽著亭外前來通報的小太監,謝璋俯下身親自把折子端端正正擺在石桌上,隨后目光朝著甘露宮宮門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