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璋笑意溫然講道“此處也無外人,夷光不必如此拘禮。”
方才宴上高坐明堂的官家就算偶爾談笑間也帶著漫不經心的疏離,眉眼里籠著點倦倦的、懨懨的顏色,含著極靈巧的譏誚與傲慢,高高猶如立于云巔,這樣從容的煊赫氣度是天底下唯有帝王才可擁有的,就連那傳承千百年的簪纓世族也是養不出來這種天然便有的矜貴來,多尊貴多稀有啊,這是因為手里頭握著可掌天下人生死榮辱的權勢太久,便早不是什么凡俗世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佛。
而現在謝璋望向孟夷光的目光如斯柔和,被這樣向來居高臨下的人如此妥帖對待,誰能不生出歡喜與得意來,哪怕是襟懷磊落的大儒,六塵不染的僧人或是冰清玉潔的貞女,也無法抗拒這樣的垂憐、這樣的蠱惑。
孟夷光只覺得心頭不可抑制地發熱,怦怦跳動直快,自從盧靜識處知道前世今生的不同后,孟夷光就一直很想要問問謝璋,問問看過被崔鴦送至御前那本“越人歌”也已知曉些本應發生后事的官家為何會做出與前世不同的選擇,問問他,你究竟為何會選中我來做你今世的皇后。
白玉京在京中以這足有九層的高臺樓閣最為著名,那樓內樓梯好似故意般修得蜿蜿蜒蜒,愈高愈燈火輝煌,煊赫燦爛耀人眼,抬眼好像瞧不著邊際,就像是那不知頭的青云梯般。
三樓名為“放鶴”的包廂雅間內,墻上掛著的副梅松雪鶴圖,筆觸淡雅,昂首長唳的白鶴繪得尤為傳神,清遠高華,風骨錚錚,旁用草書書著筆“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沖天”。
這幅畫乃是嘉佑二年的科舉狀元顧翾飛所繪,他雖出身尋常,卻是聰慧穎悟過人,年過及冠就成了大鄴頭一位三元及第的大才,已然順順當當進了“非翰林不為宰輔”的金馬玉堂,如今任著正六品侍讀兼經筵日講官,聽聞官家常喚他視草誥敕,重臣議政也叫他在旁記錄著,應制所做策論每每得賞,任誰都能瞧出圣人對他格外倚重寵信,任誰都能看出的造化浩蕩。
如今聚在雅間行宴的幾位舉人便就是為給來年三月的春闈科舉討討顧翾飛的彩頭,特意耗費了大筆銀錢定下這座放鶴廂,房間里頭如今酒意正酣,詩酒唱和,笑語聲不連斷地飄游起來,這幾人同是廣陵士紳之家子弟,年歲相仿,皆是江南含章書院出來的學生,恩科旨意一下幾人便結伴前來了京都準備著,關系頗為緊密,日后若是同朝為官,就更是天然的盟友。
“咱們當中,若愚才華是公認的最佳,不如也似那顧翰林般提筆潑墨番,待來日,若愚你跨馬游街時候,也能給這白玉京酒樓再增光添彩個說頭。”說話的人身著藏藍錦袍,英俊面容覆著大片酒紅顏色,眉飛色舞的已是醉得如夢如狂。
周邊幾個飲酒吃菜的也起哄歡笑叫嚷起來,紛紛調侃,一個說“帶著若愚再過二十載為宰輔時候更是美談一樁。”,另個就接道“那豈能便宜了這些旁人,咱們這些好友的才該多留些他的墨寶才是。”
被喚作“若愚”的郎君喚作薄獻之,他身著件新制的杏黃顏色衣衫,生得十足十的俊秀漂亮,唇角時時刻刻皆掛著抹若有似無的淺笑,看著亦是十足十的溫文爾雅,他雖是在這幫舉子里年歲最少,卻因著學問最好,向來是被眾星捧月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