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完全就是大海撈針,聽天由命的狀態。
就連顧為經給茉莉以及布稻,兩位小朋友畫肖像畫的時候,都沒有被感受到畫眼睛時,有什么奇妙的感應。
茉莉的眼睛固然非常的漂亮,
只是小孩子嘛,快樂就是快樂,委屈就是委屈。
他們的心靈依然童稚,非常的干凈清爽,像是一汪透明的清泉。
動人,卻缺乏層次感。
尤其是年紀更小的布稻同學,
顧為經甚至往往只能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想要吃、想要玩、想要舉高高這種非常簡單的情感。
此時,看到阿萊大叔的眼神,卻給了顧為經非常驚訝的感覺。
像是一塊深青到烏黑的群青顏料礦石被扔進了池水中,
緩緩的,慢慢的,一層層青色的朦朧色彩從中溢出,將四周的環境都被渲染成了憂郁的青色。
“這就是豐富的眼神”
像是有僧侶在腦中敲一口黃銅的大鐘,顧為經腦子中“鐺”的一下,瞬間就明白了林濤教授所告訴他的,何謂有層次感的豐富的眼神。
明明阿萊大叔現在的神色和往日里沒有什么不同。
眼中也并沒有表現出任何那種對不公的命運,憤世嫉俗的憎恨的神經質。
他的眸子就是那么的平靜,那么的空洞,
卻又有一層層輕輕淡淡的憂傷悲意,流溢出來,與他對視的瞬間,像是看到了阿萊大叔三十年的往事。
我曾經風光過,以為能改變命運,是這座城市,是這個國家未來的主人。
我開著配發給高級軍官的汽車從鬧市區的大街上駛過,反光鏡里的皆是人們羨慕崇敬的臉。
我也跌入了谷底,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榮譽,失去了一切,像是可憐蟲一樣被人打斷了腳。
到頭來,連個憎恨的對象都沒有給我留下,只讓我認清了這個污濁的世界。
所以,
我不想發財,不想再做人上人,只想以一個孤兒院義工的身份好好活著,做個干干凈凈的好人。
阿萊大叔不再說話,
可是和他目光對視的瞬間,讓人不由得想要落下淚來。
顧為經心中一下子就悟了。
他抓住鋼筆,開始飛快的落筆,握著繪圖鋼筆的手指皮膚都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發白。
顧為經甚至不敢大口的呼吸,生怕在把這個眼神記錄在紙面上之前,這種珍貴的明悟就從腦海中溜走。
阿萊大叔側著頭,望著中學生手中的畫紙,回想著半生的往事,思緒連篇。
不像緬甸很多軍閥手下的半文盲大頭兵,
阿萊的文化修養很高,能考上緬甸最好的國立軍校,他的學歷就已經超過這片土地上百分之九十的人。
而且,阿萊大叔還在特拉維夫呆了很長的時間。
以色列的這座長期籠罩在戰爭陰影中的城市,不僅是民眾軍事化程度最高的地方,也是藝術環境最濃厚的地方。
特拉維夫是全世界幾個現代藝術的中心之一,擁有著琳瑯滿目的美術館和藝術創意園區,軍事基地宿舍墻上遍布著各種涂鴉和噴繪。阿萊大叔甚至休假時還和同宿舍的一個阿根廷的士官學過兩筆素描。
所以,他挺懂畫的。
阿萊大叔瞧見顧為經畫紙上已經快要完成的作品,不像是素描畫,也不像是他曾經在街頭看到過的給游客賣鋼筆畫的小販的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