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大概只有發達國家的富家子弟,才有足夠的底氣說這種話,也只有”顧為經話說了一半,又止住了。
“您想說,也只有生活在價值十幾億美元的華美建筑中,不事生產,每天化緣兩頓齋飯的僧人,才能輕飄飄的說出這種傲慢的發言”
和尚抬起眼,不怒不慍,笑著反問他。
顧為經想了想,還是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手放在胸間說道“師傅,您真是一個胸懷博大的修行者,讓我佩服。”
“欲望是束縛著心靈無法自由奔跑的枷鎖。”
和尚輕聲勸說。
“美好的生活總是有一種讓人神往的吸引力,這不僅是很多人的生活哲學,也是家庭的責任。責任是黃牛身上的枷鎖,卻也是我們前行的動力。”顧為經攤開了手,“我生活在一個大家庭中,從出生下來那一刻,我爺爺就希望我成為一個大畫家,這是他的欲望,沒準就是您口中我的枷鎖。”
“可我的爺爺并不是一個只會往孫子身上戴枷鎖的人,相反,他才是那個背起耕犁,拖著一家人前行的人。他曾經像您口中所說的那樣非常玩命的工作,風里雨里認真的去跑每一單可能談成的客戶。只為了把我送到國際學校里,去接受他所能的最好的教育。”
顧為經語氣也很溫柔。
“我的爺爺正在老去,我知道很快就要輪到我去拉車,可我不能逃避,也根本不愿意逃避。”
“我們的文化傳統,人從來都不只為自己而活。”
“我坐在他的牛車上前行了十八年,所以我必須要繼續拼命的前行,這是我的責任。也許地平線終究是無法抵達的遠方。拉車是件苦差事,但如果你想到自己能夠將家人送到那里更近的地方,哪怕只是多邁出一步。我都會甘之如飴。我們兩個人間哲學觀的不同。而我和那對澳大利亞兄弟的世界觀不同。”
“他們的生活或許真的很有禪意,但對我來說,世界上有太多需要改變的事情,也有太多比去克羅地亞,找一份工作像是度假,度假像是工作的意式情調的生活,更加重要的事情。從生下來的那一刻,我就無法改變了。”
“不,顧先生,您太過著相了。相信只關乎于心,與您所擁有什么沒有關系,更和你的家境一貧如洗,還是家財萬貫。和伱生在緬甸,還是生在盧森堡,沒有任何的關系。”
僧人認真的搖搖頭。
“相信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你覺得自己放不下,那么你身家億萬,依然無法從忙碌中解脫。你覺得你自己可以放下,那么即便躺在病塌上臨終垂死,你也能收獲片刻的安寧。”
他轉過頭,看向遠方。
做為東南亞佛教最重要的圣地之一。
大金塔四周幾乎無時無刻,都遍布著前來禮佛的信眾。
他們有些人身著盛裝,有些人穿著廉價漿洗變色的地攤文化衫,有些帶著鮮花,在自己的星期佛前虔誠的禮拜,有些人繞著金塔一圈又一圈的緩緩散步。
有的人,只是在塔下萬千佛教雕塑中的一尊前隨意自在的坐著。
似乎正在和佛陀菩薩嘮著家常。
還有人正在排著隊。
顧為經想起,蔻蔻小姐告訴他過,很多信徒都說大金塔非常的靈驗,或許他們會在這里排上一整夜的隊,便是為了請一串能夠帶來吉祥好運的法器。
他們來自不同的階級,穿著不同的衣著。
唯一相同的是。
這些人的臉上都帶著相似的祥和與平靜。
“來大金塔禮佛是很神圣的事情,或許那樣的衣服就已經是他們家中最好的了。”僧人望向那些衣著簡樸的信眾,輕聲說道,“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們享受安寧的樂趣。那些禮佛每一個人,在他們跪拜祈禱的時候,一定是發自內心的相信佛陀是真的存在的,而佛陀也賜予了他們片刻心靈上的平安喜樂。”
“相信我,這里的絕大多數人都同樣拖家帶口,絕大多數人也都肯定沒有您的家境優渥。可他們同樣有資格去追求內心的祥和與平境。我見到了很多很多人,帶著裝在塑料小籃子里的午餐,來到在大金塔之下,看著佛像,中午時就在綠樹的樹蔭下休息,一坐就是一整天過去了。這里對他們來說,不是景點,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內心的松弛和外在生活的條件,沒有必然的關系。你只要學會接受就好了,熄滅內心折磨你的欲望。您看過瓦爾登湖么,一個人寧靜的坐在深山中,看日出日落,湖水拍岸,這便是佛法,這便是禪意。”
“縱使在深山老林中,當您心緒所至,便是佛國。與錢何干人不可能永遠改變環境,最終,人終究要學會去接受環境。”
和尚雙手合十,用緬語唱了一句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