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沉默了片刻。
一直等在后面的另一輛黃包車上,穿著深色褂子的壯實男人跳下了車。
“您是文化人。但未必見過真正的苦命人,我小時蘇北的那邊有政府新設的廣康苦兒救濟院。有東三省逃難來的婆姨死了丈夫,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想把孩子送去苦兒院。苦兒院的負責人說,按照發的文件政策,只有父母雙亡的才算是苦兒。我親眼見,那女人一臉平靜的讓兒子在外面等他一下,小孩子一出門,她就轉身當場就撞死在墻角上。”
護衛的語氣很輕很輕。
這種一臉五大三粗,干護衛打手活計的漢子,能夠用這般蚊鳴一樣的聲音說話。
“先生這”
預料之中的人之常情而已,其實說不得有什么錯。
“先生,您是好意,但您信不信,別說花柳是絕癥,就算治的了。如果真的把她帶過去治病,這女人今天晚上就能上吊了”
護衛皺著眉頭。
用顫抖的手嘲諷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他看著獻寶一樣,舉著錢包向母親表功的小女孩。
老人突然覺得。
不過在師徒坐著黃包車離開的時候,心懷愧疚的東家還是蠻仁義的派了名跟班,叫了輛車伺候在后面,至少送上一程。
“額外再講另一句不太中聽的話,住在這種地方,忽然得了一筆遠比她們的命更重的大錢,真的未必是什么好事。”
還是彎腰在畫家的耳邊低聲說道“先生,沒意義了,花柳發到這種程度,再好的藥也救不回來了,至多一兩年的壽命。不過亂花錢而已。”
笑的涕淚橫流。
老畫家笑著彎下了腰,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滑稽的事物一般,一邊笑,一邊咳嗽。
他得到了幾絲泡沫上在天光下的倒影,就自認為畫筆兼具了日的熾烈和月的凄清。
那些日日在大宅門里對著畫經,對著神仙譜,對著美婢美酒,鶯鶯燕燕,古玩奇珍,切磋畫技的公卿貴胄們。
每天又都在研究些什么呢
不夸張的說。
論珍品之多,藏品之奇。
乾隆皇帝應該是人類上萬年歷史文明里,東西內外上排名第一的大收藏家。
僅僅根據石渠寶集、清宮處密檔、秘殿珠林這些清代檔案記載還原一二。
當時,光是記載各種珍奇的藏品目錄,清宮里就有225冊。
如今幾乎件件都算是國寶,隨便一件上拍就是億元起步的宋代書畫不好意思,人家乾隆的倉庫里,是論萬來記數的。
光是宋徽宗一人的帝王畫,他就搞了小一百張。
雖說歷史總是螺旋上升的。
但整個清代的民間的古玩收藏質量。
遠遠不如宋、元、明三代。
這和清代的政治氛圍,文字獄什么的,有些關系,但也沒大關系。
可能乾隆一個人就要負絕大程度的責任,堪稱人類歷史第一只進不出“藝術品吞噬者”,“書畫饕餮”。
唐太宗雖然也干過不少在民間搜藝術品的事情,還在長安大明宮外支了個攤,收所有王羲之的真跡。
然而李二同學好歹專一,人家只粉王羲之。
乾隆卻是海王型的收藏家,啥都愛,跟個財迷的地主老財一樣,見到好的就往家搬,聽說哪里有好東西,就寫封旨意讓征上來。
持續六十年的暴風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