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笑笑“我當然為祖先的智慧而感到驕傲,但我不希望一句老祖宗真聰明,西方人花了一千年才慢慢摸索出來的事情,我們老早就會了,蠢不拉幾的就了事。這就又跳到另外一套優越論的框架里去了。”
“我懂你在說什么了。”
勝子總結道。
“這就是問題的根源。董其昌說為錢畫畫,以畫糊口的職業畫家,全都匠氣太濃。那么以這個標準來看,在十九世紀以前,整個歐洲可能都找不到一位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家,全都只是畫手,都是畫匠,只是為富人服務的筆。”
勝子的目光望向遙遠處,正在用逗貓棒,指揮追逐著阿旺上竄下跳的茉莉小姑娘,悠悠的說道。
顧為經拉起勝子的手,一個又一個擺弄著粉乎乎的指甲蓋上的小月芽。
男孩子的話,當然不是什么振耳欲聾的藝術箴言。
女孩也盤膝坐在男友的身邊,把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你要求一只筆,擁有自己獨立的思想,獨特的創造力是不公平的,同樣也是傲慢的。筆的任務只是寫實。董其昌同時代的歐洲文藝大師可能是米開朗基羅。一個教堂小吏就能要求米開朗基羅修改雕塑的鼻子輪廓。以他的社會地位,換到明朝來,連給董其昌家里看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于是,晚春中最后嵌在枝葉上的幾片花瓣,就被從空中震落了下來。
“顧君,你想說,整個封建時代里,掌權者本身也被要求是擁有杰出技藝的藝術家,這種現象是在東方所獨有的現象。對么”
“要是路易十四整天叼根畫筆,在那里畫畫,巴黎人一定會覺得他瘋了。”
奔跑中。
茉莉的后背撞到了旁邊不算粗大的玉蘭樹上。
“繪畫傳入日本,也處處效仿中原。分為各宗畫派。東宗為大和繪,西宗為西洋畫,北宗為漢繪唐畫,東、西、北三宗都是職業畫家。唯有南宗,依舊是日本本土的士大夫文人畫。”
“而古代當純粹職業畫家,當到極致,無非就是郎世寧的程度。”
“而以高級官員,文人大夫,士林領袖為構成主體的南宗,才是悠悠中華文化的正朔。”
“是的,這是獨一無二的文化特色。”
“當一個人跳出了達官貴人的審美情趣,愿意真正為自己的心動而動筆,將自然之美和心臟的跳動起伏合二為一,那么無論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他都無愧藝術家的名字。無論是亞洲畫法,歐洲畫法,還是巴布亞新幾內亞傳統畫法,都是很好的畫法。”
你雖以傲慢與無知對我。
“藝術是社會意識的產物。”
勝子歪了一下頭。
她見過的各種大師。
很多都是德高望重,白發蒼蒼的老學者。
甚至普通人能走到他們身邊,親口聊兩句話,都能被視為驕傲一生的事情。
他們有的是人更加博學,有的是人更加善辯,也有的是人更加風趣幽默,字字珠璣。
然而。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具有這樣溫熱而寧靜的力量。
它不是一種知識,而是一種天賦,一種靈魂的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