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她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偵探貓作品之上,那些最細微的筆觸痕跡,層層的提色罩染,族長貓長長的白胡須之上所沾著的點點露水。
或許……本就不用看。
她早就對這樣的筆觸無比的熟悉。
也許這樣的筆觸,她在前世曾見過,也許在一個半世紀以前,在一百五十年前,在霍亨索倫王朝的夏洛特藤堡所舉辦的冬日宴會上。
就曾有帶著勛章的白胡子宮庭畫師,拿著水彩畫板,對著穿著鯨骨裙的伊蓮娜小姐,遙遙的躬身行禮。
“偵探貓的筆觸依舊保留了她慣有的高水準,利落丶精準,她能用經驗豐富的家庭主婦對待廚房一般的耐心,準確的分配著她筆下的色彩元素……早在我第一次見到偵探貓的素描畫的時候,我就有一種熟悉感……像是嗅到了一株極為罕見的鮮花,在琥珀般的氣息中,見到舊日的幻影。但我曾遲遲沒有想起這株花的名字……直到今天,在新加坡的濱海藝術中心,我終于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阿道夫·馮·門采爾。”
安娜輕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如果yovanph在油畫布上對色彩的馴服,讓她仿佛看到了馬蒂斯些許的影子。
那麼偵探貓的作品。
她就恍然間,似是看到了門采爾。
不是什麼些許的影子。
這些作品比起她的那些畫刀畫來說,筆觸似乎離不可思議的非凡無瑕之境,還差了一點點的意思。
它是有“雜質”的。
線條某些個人氣質濃郁的起承轉合,對邊約緣線略微顯得豐富的過度處理,那些遠景和近景的模糊變幻,大結構與小形狀的共融共存……這些便是雜質。
就這幅畫而言,雜質并非失誤,而是個人習慣丶個人審美與個人用筆癖好堆積起來的東西。
它們存在于畫面之中。
所以畫面不再凝固,不再堅硬而不可摧折,不再是永恒的金屬,卻也不是虛幻的輕煙,而是形成了介于固體和液體之間的事物——筆觸流淌的靈魂之河,門采爾的靈魂之河。
若非兒童童話這種東西,是以門彩爾老爺子的涉獵豐富,都一生未曾觸碰到的繪畫題材。
若非《貓》這個音樂劇項目,是伊蓮娜小姐親自做為中間人,為偵探貓找到的繪畫主題。
那麼。
安娜簡直會覺得,有人從柏林博物島上收藏著門采爾一生中大部分作品的水彩博物館里,偷偷拿了兩幅畫出來,交到了獅城雙年展的組委會手中。
實在太像了。
“在正常情況下,我不喜歡看到現代的藝術家過多的對前輩藝術家的筆觸進行模仿的……模仿是必要的,但它從來都不是藝術的全部。每一個時代的藝術家,都有每一個時代藝術家的任務,都有他們獨特的對時代的洞視思考。強行模仿前人,那麼就像如今看到有男人穿著高跟鞋丶絲襪,用布料把內褲墊的突起很高,帶著披肩的假發,走在大街上一樣的奇怪——它曾是歐洲幾百年前主流的宮廷裝束。”
“每一代畫家都應該去嘗試在筆觸中尋找屬于自己時代的力量。只有一個例外——除非她畫的實在太好了。好的不像是模仿,好的汲取了前代畫家的所有靈魂,好的像是門采爾,這位德國歷史上最重要的畫家,死而復生,轉世投胎。”
“策展人唐克斯想要和您見個面,您定的時間,就在二十分鐘以后,晚上還有晚宴。”
安娜在輪椅上沉思間。
阿德拉爾管家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走上前,在小姐的耳邊輕聲說道。
“嗯,走吧,我們上樓去。”
女人頷首。
她們兩個人離開了中心展區,向著一邊的員工電梯走去。
在離開之前。
伊蓮娜小姐又停下來,再一次扭頭回望,偵探貓的展臺。
“你曾見過有人以畫阿爾布雷希特親王的花園的華麗筆法,去畫一群兒童卡通畫麼?你曾見過有人把一只在草坪上睡午覺的貓,畫的像是盛宴里的腓特烈大帝麼?請來看看偵探貓的《貓》吧。”
“它正閃耀著歲月之幽光。”
“正因如此,縱然這只是一套簡單的卡通水彩畫,縱然畫上承載的重量僅僅是一群活潑的貓咪,而非某種宏大的社會議題——我依然認為,它會是最配得上這次雙年展金獎的作品。”
“一只成年貍花貓的體重約在8到12磅之間。12磅真實的,溫暖的筆觸重量,便已經勝過了虛無的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