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輕輕抬了抬手,“我很感激您愿意講那樣的一個故事給我聽。穿臟襯衫的年輕人和戴勞力士的體面大叔,很有教育意義。我來到這場晚宴之前,心中還有一些游移和迷茫,但今天這里的一切,包括最后您所講述給我的那個故事,卻讓我堅定了決心。”
“我忍不住問自己。”
年輕人呼吸平穩勻凈,“顧為經,如果你真的只是一個除了藝術夢想,一無所有的年輕人,你該怎么辦?”
顧為經轉回了頭。
他望著身側的吊燈,明亮的光線變得暗淡,直至逐漸消彌在黑夜里。
剛剛的宴會廳分為喧囂與安靜兩側,現在的世界,則分為明亮與黑暗兩端。
明亮的燈火里,閃爍著伊蓮娜小姐明艷的臉。黑暗的那側,則仿佛有畫筆涂抹著苗昂溫發黑的五官。
陰沉沉的冷笑,不斷的在顧為經的耳邊響起。
有些時候,顧為經仿佛是發出笑聲的那個人,有些瞬間,顧為經又化身成了被嘲笑的那個人。
當年發笑的和今日被笑的。
也許本就是同一個人。
顧為經今天可以不自卑,他擁有能夠不自卑的權力,他雖然穿著舊襯衫,但他絕非是這個名利場里最沒名堂的畫家。
他擁有一家價值五十億美元的正在建設中的博物館的冠名。
顧為經也絕非這個名利場里最貧窮的那個畫家。
他甚至比很多同樣第一次參加雙年展,跑來蹭晚宴蹭人脈的小藝術家都富裕的多。
幾筆樹懶先生為他的找到的插畫項目都在源源不斷的為他賺著錢,他、簡·阿諾插畫工作室以及韋伯音樂劇《貓》的三方合作,是個合同總報價將接近100萬美元的插畫界的頂級大單。
《小王子》的各種版稅分成現在以細水長流為主,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多年之后,細泉匯聚成深潭,這筆合同也將會帶給他上百萬乃至幾百萬美元的分成。
一幅新加坡雙年展的金獎作品,放到拍賣場上,也就幾萬美元的模樣。
這么一想。
光幾張插畫的價值,就已經抵過了這個宴會廳里不少闖不出大名堂的藝術家,一生的收入了。
如果顧為經愿意把這些錢花在奢侈的開銷上。
別說襯衫了,老楊的大金表,他也是買的起的。
若是剛剛顧為經多說些軟話,多向那位伊蓮娜小姐笑一笑,立刻便是300萬歐元入賬。
再稍微賣的力討好討好對方。
現在就不是顧為經要看唐克斯的臉色,給不給他一個新展位。可能情況是唐克斯反過來要笑著求他了。
財富讓他有超脫的底氣,讓他可以主動疏離人群,讓他可以不自卑,甚至可以讓顧為經有一種小小的“笑我?有眼無珠的東西,知道我一幅插畫能賣多少錢么?”的優越感。
可每當顧為經這么一想。
陰陰的冷笑便會出現在他的耳邊。
他似乎就又變成了那個校園舞會角落里,被所有人一起嘲笑的同齡人。
游戲人間白魚龍服的王子,當然可以把外人射向他衣著的冷笑,當成全然不屑一顧的東西,因為他看上去衣著樸素陳舊,可在這條鄙視的鏈條上,本質上他要比笑話他的人站的都高。
只要他換上蟒袍玉帶,戴上冠冕,手里拿著寶劍,所有剛剛笑話他的人,此刻便都要誠惶誠恐的納頭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