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河會館里,顧為經曾有一瞬間是那么的生氣,那樣的憤怒。
他就要飛向遠方了,他就要去上大學,去參加藝術展,簽約大畫廊,也許能夠成為曹軒的入室弟子,而無論從邏輯學還是從概率學上出發,成為曹軒的弟子都意味著會一帆風順,功成名就。
他卻被該死的豪哥關在了籠子里,避無可避,逃無法逃。
顧為經回想起來那段時光,他意識到似乎自己越是生氣,豪哥在他心中就變得越可怕。
豪哥越可怕,他便越是無能為力。
然后就便越是生氣。
怒火完全混淆了豪哥真實的模樣,把豪哥涂抹的仿佛是籠罩在烈焰中的魔神,輕輕攥緊拳頭就能把自己捏成粉碎。
這樣的怒火的終極表達形式并不是把整個世界燃燒成火海,而是把整個世界壓成一片巨大的虛無。
他覺得人生沒有意義,生活也沒有意義。
顧為經把自己想象成宇宙中的一片無意識的塵埃——看著恒星在漆黑的夜空中衰老死去,以此來襯托那些人世之間所有的愛恨情仇,高尚的,骯臟的,一切的一切,在宏大時間尺度下是多么的空虛與無聊,用這樣的想象來讓自己獲得安寧。
然而。
當顧為經回過神來,開始不再被龐大的憤怒所籠罩的時候,他就那么輕而易舉的洞穿了豪哥的偽裝。
他反而意識到了看似強大的中年人在辦公室顯露出猙獰面目后,有一顆多么脆弱空虛的內心。
他因對豪哥無可奈何而憤怒。
豪哥也在因對他無可奈何而憤怒。
豪哥能毀滅他。
他也能毀滅對方。
憤怒能讓人失去冷靜,憤怒也能教給人很多東西,顧為經從豪哥的憤怒中看到了他的脆弱。
他也在崔小明的笑容中看到了對方心中的憤怒,又在對方的憤怒中看到了崔小明心底的隱藏的恐懼。
是的。
對方做了這么多的準備,所有小心思,所有的機關算盡,都只有一個原因,崔小明在害怕顧為經。
他害怕自己比他更好,比他更強。
崔小明所有的精明、所有的微笑、所有嚷嚷自己是“特邀畫家”的宣稱,甚至是模仿自己畫畫這個行為本身,都隱藏著崔小明躁動不安的恐懼。
變色龍之所以總是把自己和環境融為一體,那是因為他在天敵面前無比的脆弱。
顧為經則不那么生氣。
他把這當成了藝術生涯所必將經歷的一種挑戰,他不因挑戰而生氣,也不因挑戰而畏懼。
不生氣、不憤怒不等于不去做好準備。
“嗯,現把創作記錄整理的完善一些,以備到時候能夠用上。”
顧為經畫了大約有三十張左右各個版本的《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
畫的不夠滿意,畫稿被鏟掉重畫的那些,也都有拍照存檔。
這些東西原本是被顧為經用來比對各個版本的繪畫細節處理的優缺點的,此時用來當作證明畫稿原創性的佐證也是極好的資料。
酒井勝子肯定是愿意為自己的創作過程背書的。
大概他和曹老那邊在微信上一些原始的關于作品的討論記錄也能被當做證據。
顧為經會回去就把這些內容都收集整理出來,擁有能夠在合適的節點當作武器來使用的材料,自然越多越好。
但他也不準備現在便把它們交給策展人唐克斯或者或者組委會關于審查創作倫理方面內容的部分。
沒意義。
這么做顧為經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是想證明崔小明存在對自己的模仿,還是要求雙年展組委會把對方驅逐出展會現場?
兩者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講句大實話,崔小明做的事情也許不算講究,卻稱不上太過分。
抄襲在藝術品行業里是完全無法被忍受的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