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黑斯廷斯的第一次流亡生涯開始了。這位卸任的倫敦警察高級頭目生活在小城哥廷根的豪華府邸里,雖然這里的生活遠遠比不上奢華的倫敦和巴黎。但他在這里卻享有等同于主權諸侯的權力。他現在才二十四歲,然而卻充分經歷了政治生涯中的艱辛和歡樂、成功和厄運,命運的浪潮中潮漲潮落的永恒變換。
他領略過強權者的恩寵,也感受過落魄時的絕望,他曾經窮困潦倒,甚至為每天的面包擔憂。如今,他富甲一方,受人喜愛,又被人憎惡,受人崇敬,又遭人唾棄——現在他身為下級勛位爵士,國家特別代表和哥廷根大學的學監,家資數萬鎊的富翁,只服從自己的意志而不屬于任何人,他可以在哥廷根那座享譽歐洲的大圖書館里隨意休息。
他乘坐漆著繁復紋飾的馬車緩緩地兜風,拜訪漢諾威王國的名門貴胄,接受哥廷根這座小城發出的大聲贊美和倫敦傳來的悄聲同情,他再也不必去干那令人惱火的苦差使:每天和愚蠢的官員、專制的主人打交道。倘若你看見他那心滿意足的神氣信以為真,那么亞瑟·黑斯廷斯真是感覺到了無官一身輕的舒適。
黑斯廷斯的回憶錄就如同他本人一樣不可靠。這個執拗的不愛多說話的人,到死也不肯把真相和盤托出。一般人長舌頭是為了表達思想,而黑斯廷斯長舌頭是為了掩藏思想。他生怕別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才把秘密帶進了棺材,好讓他自己永遠是一團倫敦街頭的霧氣、一個夜色中朦朦朧朧的謎、一個叫人琢磨不透的影子。
但是他那非常值得懷疑的回憶錄里有一處讓人看出,這種志得意滿的神氣純粹是裝出來的假象——根深蒂固的想知道一切的習慣糾纏著我,想要窺見秘密的欲望讓我百爪撓心,在漢諾威的“流放生涯”極端舒適然而單調乏味。每當碰到這種百無聊賴之際,我就更加擺脫不了我那不知道何時養成的怪癖。
根據他的自白,他的“退隱生涯的魅力”,并不在于在巴黎短暫停留時瞥見的柔媚風景,也不是沉浸于自然哲學海洋中取得的靈感活力。而是來自整理如毛線團一樣復雜的報紙標題、街頭傳言、小道消息,并從中分析出有價值情報的樂趣。
“依靠可靠的朋友和忠誠的信使,我安排了秘密通信,若干倫敦友人的定期問候信箋支撐了這一秘密通信渠道。而海因里希、亞歷山大等人的意外來訪,我與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成員仍處在萌芽期的友誼,又將我的情報網拓寬到了熱那亞和巴黎。而奧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我們從那時起就已經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了。我很感謝他從慕尼黑給我帶回的當地特產,慕尼黑的拉格啤酒很適合搭配椒鹽卷餅。而蘇塞克斯公爵的突然到臨也讓我意識到,我對這個國家、對王室的意義或許并不僅僅在于吃了一顆槍子兒。雖然這么說很不謙虛,但是,是的,這讓我暗自有些得意。”
不許這個不安分的人執行公務,他就拿來作為消遣。不許他再踏進白廳,他就渴望著。他想著,至少得通過別人的眼睛,從鎖孔里張望一下,通過別人的耳朵來偷聽會議的情形,尤其是探聽一下是否最終會有機會,讓他再次毛遂自薦、東山再起。
這個囚徒并不為離開“牢房”感到欣喜,別人繳納保釋金是為了出獄,而他使盡渾身解數,灑出大把的金銀,絞盡腦汁的出謀劃策,為的只是讓自己重回“監獄”,以便擠到時代歷史的賭臺邊再玩一局。
——斯蒂芬·茨威格《亞瑟·黑斯廷斯:一個理智囚徒被驅策的野心》
想要勸說萊昂內爾關注鐵路投資并不是一件難事。
早在倫敦金融城掀起鐵路熱潮以前,羅斯柴爾德就已經注意到了鐵路建設背后蘊藏的巨大投資潛力。
那條撞死了前國務大臣赫斯基森先生的英國第一條客運鐵路,曼徹斯特-利物浦鐵路,就是通過羅斯柴爾德銀行融資建設的。而在這條鐵路取得成功之后,嘗到了甜頭的羅斯柴爾德很快又將目光拋向了鐵路建設熱潮中規模最大、討論度也最高的大西部鐵路,并帶著亞瑟、迪斯雷利等人一起賺了一大筆。
只不過,投資漢諾威的鐵路畢竟不像是投資英國鐵路那么方便。
羅斯柴爾德并不缺資金,他們缺的是百分百能落地的政策。
鐵路建設計劃提出后,必須要通過議會批復。
如果這是在英國,萊昂內爾甚至不用花大價錢找別人探聽今年能得到建設批復的鐵路公司有哪些,因為迪斯雷利目前任職的下院鐵路與工業基礎設施專門委員會就是干這個的。
而在漢諾威,羅斯柴爾德可沒有這樣的資源。
當然,沒有資源不代表不能創造資源。
萊昂內爾隨意翻了翻亞瑟拿給他的建設計劃書,對于銀行家來說,怎么修鐵路并不重要,只要這條鐵路能保證盈利,最終總會有人來把它蓋好的。如果這個叫李斯特的德意志人蓋不好鐵路,那也沒關系。英國公司一個個摩拳擦掌,只要漢諾威政府愿意松口,他們簡直恨不能第二天就開工。
很多話不需要亞瑟開口,萊昂內爾就能自動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