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他擺在最顯眼位置的赫然是節選自《論語》的名言——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聯想到比楚林曾經被流放的經歷,以及現在苦中作樂的樂觀心態,他喜歡這句話也就不難理解了。
人人都喜歡與自強不息的人物交朋友,就連英國老特務也不例外。
雖然接觸時間并不長,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喜歡這位看起來與主流格格不入的俄國‘松柏’。
將視線挪向墻壁的另一邊,那上面掛著幾幅字跡清秀的中文書法作品,書法下方的書桌鋪著一塊舊布,壓著幾塊鵝卵石,顯然是為了防止紙頁被風吹亂,桌上擺放著一個油燈和一堆書籍和未完成的手稿,其中既有《四書五經》注疏以及一些未翻譯的漢學資料,甚至還有幾卷用絲線捆扎的滿文、蒙文和藏文典籍。
不消多說,這些書一定是比楚林只能住在這間小房子的罪魁禍首。
在這個年代擁有如此多的藏書到底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亞瑟對此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當年他還在倫敦當臭腳巡的時候,想從舊書店里淘換一本缺頁、封面破損的老,都得咬著牙攢上一周的錢。
而如果他看中了一份四開本的精裝舊書,那就算精打細算的過日子,也得攢上一個月的錢。
像是埃爾德這樣熟悉亞瑟的人都知道,要想激怒這位看起來彬彬有禮的約克夏紳士,光靠言語挑釁是很難成功的。
你如果真想惹他生氣,只要朝他的藏書上吐一口吐沫就行了。
至于如何激怒卡特先生?
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倫敦大學的學生都是愛書之人,埃爾德的藏書同樣是他的命根子。
美中不足之處在于,埃爾德的藏書通常都是某些特定類型。
亞瑟望著比楚林滿屋子的收藏品,一時起了收購的心思:“您這幅‘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的書法對外出售嗎?我愿意出兩百盧布。”
比楚林轉過身,遞給亞瑟一杯熱茶,并沒有直接回絕,而是試探似的回了一句:“爵士,君子不奪人所愛,不強人所難。”
亞瑟聞言不禁大失所望,但比楚林看見亞瑟的神色,卻仿佛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得:“您聽懂了?”
他原本以為普希金是在夸大其詞,一個英國外交官怎么可能有什么漢學根基呢?
至多至多也就是懂點皮毛,會說幾句廣東話罷了。
但現在看來,弄不好他還真深入研究過。
忽然發現同好者的喜悅一下子沖昏了比楚林的頭腦,他把煙斗往桌上一放,顧不得火爐上的鐵壺咕嘟咕嘟冒出的熱氣,興沖沖地湊到亞瑟面前,雙手一攤,眼里閃著光:“說說看,爵士,您是怎么學會漢語的?光跟著家庭教師學習肯定做不到這種程度,您難道也在bj住過?”
亞瑟見比楚林的反應,原本還想謙虛幾句,結果對方急切的表情讓他只好微微一笑,端著茶杯道:“算不上學會,只是在倫敦時偶爾接觸過一些漢學材料,感興趣就研究了一點。至于住在bj……”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調侃:“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您這樣的好運氣。”
“好運氣?”比楚林一聽,竟笑得咳嗽了兩聲:“閣下,您怕是不了解,咱們這些人住在bj的日子可是苦得很!別看我帶回來這么多書,都是當年省吃儉用攢下的錢換的。那時候在bj,想吃上一頓正經的俄國燉菜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