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里的樺木噼啪作響,亞瑟將銀質拆信刀戳進火漆時,莫斯科的寒風正拍打著鑄鐵的窗欞。
他認得信箋上手繪出的這個紋章,甚至可以稱得上熟悉——波拿巴家族的金色蜜蜂在燭光下振翅欲飛。
“閣下?”布萊克威爾舉著土耳其咖啡壺的手懸在半空,墨水從傾斜的壺嘴滴落在波斯地毯上:“這是從巴黎轉來的急件?”
亞瑟沒有回答,羊皮紙上潦草的法文帶著硝煙氣息,他的眼前仿佛浮現了路易·波拿巴身穿蘇格蘭場制服抱著一疊文件在辦公室內奔走的模樣。
可惜這封信箋的發件人并不是路易,而是亞瑟在巴黎的另一位老朋友、巴黎神探——弗朗索瓦·維多克先生。
雖然亞瑟從巴黎離開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但是二人依舊保持著密切的私人通信。
這一方面是由于兩位警務專家的惺惺相惜,另一方面則是由于亞瑟從巴黎離開前曾經向維多克的偵探事務所訂購了按年計費的情報服務。
或許用情報服務這個詞兒還是過于神秘了,準確的說,亞瑟只是請求維多克給他按月給他寄來值得關注的巴黎新聞,并付錢給他幫忙整理出一份摘要。
雖然大仲馬隔三差五也會寫信給他,并在信中提及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但對于亞瑟而言,大仲馬的所思所想并不適合用于分析情報。
他很了解大仲馬,正如大仲馬同樣很了解他,所以他深刻的明白,這個胖子不可能在私人信件中向他透露太多的政治動向,就算偶爾有說漏嘴的地方,也都是支離破碎很難復原出原貌的片段。
而維多克則活的遠比大仲馬通透,對于這樣一位完整經歷了大革命和拿破侖帝政時期的傳奇人物來說,沒有什么情報是不能談的,如果他說不能談,那純粹是因為你的出價不夠高,正如對亞瑟完成了外交啟蒙的塔列朗所做那樣。
維多克的信箋開門見山,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份《巴黎日報》的剪報。
《路易·波拿巴發動政變,法蘭西的皇帝險些就回來了》
據前線記者發回的駭人消息,昨日在斯特拉斯堡軍營上演了一出堪比《王后喜劇》的荒誕大戲!
一度流亡海外的波拿巴家族后裔、拿破侖大帝之侄——路易-拿破侖·波拿巴,竟膽大包天地效仿其伯父“小個子皇帝”的壯舉,試圖以一頂拿破侖式三角帽、一套灰軍裝和一面鷹旗(這面旗幟自1804年起就專供皇帝陛下擦屁股用),在斯特拉斯堡駐防軍的炮兵團前發表演說,號召士兵們推翻我們的平民國王路易·菲利普,擁戴他做“法蘭西人的皇帝”!
他以為自己可以一手持拿破侖皇帝遺訓,另一手持奧斯特里茨之劍,一舉成為斯特拉斯堡的主人。為此,他甚至不惜重金招募了幾名得力幫手,其中包括了:路易絲·科什萊的丈夫、帝國老軍人帕爾坎,他母親博阿爾內家族的遠親萊蒂少校,甚至還有正統派的擁躉和領袖、參與了一年前貝里公爵夫人叛亂的逆賊格里古爾侯爵!
清晨6至8時,斯特拉斯堡陰沉的天空正飄灑著小雨。然而路易·波拿巴卻態度堅決的執行了這一計劃,在那身非法穿上的軍隊制服下,他的體態明顯缺乏風度。而他的小集團成員們也一同改換了裝束,在他的領導下組成了臨時參謀部。
波拿巴任命帕爾坎為將軍,他的謀士佩西尼和格里古爾侯爵為隊長。這群服飾古怪的人簇擁著帝國鷹旗來到斯特拉斯堡的炮兵營地,與他早有聯系的沃德雷上校當即把他麾下的炮兵團交于路易·波拿巴麾下。不得不提的是,其中還有個骯臟的細節值得注意:他們立即給該團的每個炮組分發了60法郎!
旋即,路易·波拿巴還向該團的士兵和低級軍官們隨意許諾了軍階和獎章。隨后,炮兵團出城奔向步兵營地。與此同時,他們還充分吸取了馬萊1812年政變失敗的教訓,分出部分軍官前去捉拿阿爾薩斯省政府官員和駐軍司令瓦羅爾將軍。
萬幸的是,瓦羅爾將軍在關鍵時刻踐行了他身為軍人的尊嚴和操守,他堅決拒絕參與謀反行動,并從指揮所脫逃。而受路易·波拿巴煽動的炮兵們則擁擠在通往步兵營地的一條小街上。尤為重要的是,被他們視為眼中釘的步兵們服從了軍官指揮,對炮兵團的襲擊進行了頑強抵抗。
在經過三個小時的戰斗后,叛亂分子被全部解除武裝,路易·波拿巴與其“參謀部”的大部分成員一同被捕,路易·波拿巴本人在當天下午被駐防軍指揮所扭送至斯特拉斯堡警察局看押……
亞瑟看到這里,簡直恨不能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
雖然他在巴黎與路易分別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這小子貌似變得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