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因為痛到整夜睡不著,所以才從廂房搬到前殿,因為他不想將這件事情告訴陸然,他還年輕,還有至少幾十年的光景可以安穩度過。
他還有孩子,即將出世。
葫蘆頭開始自救,但他很快發現,不能煉氣的自己又斷了一臂,在這世間也只配茍活,他忽然某天想起了繁英仙子,他意識到這一切或許沒有那么簡單,死亡是凡人的定數,但仙人的死亡,則只能是因為另一名仙人。
他偷偷去掘了繁英的墳,在她那已經腐爛大半的肉身上,在同樣的后脖頸處,他看到了跟他身上一模一樣的環教印記,八個圓點繞成環形,環形之中或是之上,疊加著一個血紅色的“死”字。
這個“死”字并不是印在皮膚上,也不是皮膚之下的骨頭上,這個“死”字就像一道照在身上的光,是一個同時存在于虛空和他們兩個人身上之物。
是一種圖案,是一道陰影。
哪怕你被挫骨揚灰,成為幽靈,它也會同樣印在你身上那個位置。
因為那是你皈依了環教的象征,那是你完全將自己奉獻給楊化的編號。
發現了這些,葫蘆頭更加悲觀,因為他發現這世界并不完全是一個平凡的世界,這世界依舊有仙蹤存在。
本來就是,這依舊是教尊楊化的世界,而現在,教尊叫他去死。
他只能坦然接受。
但他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他的希望在陸然的身上。
他還清楚地記得,兩人初次見面那天,這個年青人身上好像燒著一團火,他煉的氣朝氣向上,完全不像過去的同教人士那般死氣沉沉。
他的身上沒有印記,他的人和人生,還沒有被蒙上那個圖案。
可是,究竟是要如何做,葫蘆頭日想夜想,其實到了現在,還是沒有定數。
沒有辦法,他只得著手先幫陸然解決眼面前的問題,幫他擺平他目前一團糟的生活。
他的心中是有一個計劃,但是這計劃究竟能不能成先不談,就連計劃本身的目的,他自己都有些不清楚。
這就是命運使然,就算他活了千年,一眼能將山下那些凡夫俗子甚至是然哥兒一眼看穿,他亦很難去改變他們的命運。
更別說,自己的命運。
葫蘆頭想到這里,來到大殿一角,他平日里就在這里打地鋪。
地上,放著一面矮桌,他鋪開并不存在于桌上的紙筆(因為這方世界沒有這種東西),努力回想著然哥兒還沒有來之前那個化陽觀、那個羊鎮里曾經發生的事,他曾經見過的殷福殷壽和殷達,他所記得的關于引教的種種,然后他開始繼續奮筆疾書,繼續編他那個無意中開頭,不知道該如何收尾的小鎮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