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眉心更緊:“今早我見一個人擠過你們的攤位,手從你盒邊一閃。我追丟了。腰牌是我手里發下的,丟了就是我的罪。”
人群里有竊竊之聲,卻不是議論,是呼吸。
在這種時候,人的呼吸都放低了。朱瀚忽然道:“聞。”
“聞?”捕快愣了一下,顯然還記著上午老夜巡過的那個字。
“聞你的手。”朱瀚,“你們都聞聞自己手上的味兒。”
三人都低下頭去。
女兒的手上有一股淡淡的花粉香,剃頭匠的手有肥皂清味,捕快的手上有皮鞣味。
朱瀚道:“你們再想想,擠過來的那人,手上什么味兒?”
捕快閉了閉眼,眼睛里像有一陣風吹過,翻起了一個的細節:“臭粉味——不,是‘痱子粉’那種……甜的。”
“甜味往哪兒走?”朱瀚問。
“往下。”李遇忽然開口,他開口的時候很輕,像怕驚走什么,“甜味沉,往衣衿里聚。”
“他身上有什么?”朱瀚看向捕快。
捕快想了想:“抱著個包袱,包袱口朝里,他胳膊肘夾著,擠過去的時候拐了一下。”
“他拐到哪邊?”朱瀚問。
“右邊。”捕快答,聲音更快了,“他拐到剃頭匠的斗旁,袖口掃過姑娘的盒蓋——對,他袖口是粗布的,邊上有白粉。”
“你還記得他的鞋嗎?”王福忽然問。
“草鞋,腳后跟磨得很薄。”捕快脫口而出。
“鞋后跟薄的人,走路拖,抬腳慢半寸。”
王福點點頭,“他擠過去時不急,明他心不慌。”
“他不慌,是因為他手上拿了東西,心里有‘穩’。”
朱瀚結了句,“你別只在這兩家攤前找。你去街口那條燙藥胡同的盡頭,有個賣粉的婆子,她家的墻角有一塊舊簾子,簾子底下有一只裂縫的木箱。去聞。”
捕快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把東西‘讓’給了墻——不是給人。”他抱拳,轉身就走。
人群唰地開出一條道來,像是被竹尺輕輕一撥。
剃頭匠和女兒怔了一瞬,同時摸了一下紅繩,像是一起答了“行”。
不多時,捕快就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塊破布卷,卷里便是腰牌。
他站在繩外,沒立刻進,先伸手,按了按紅繩,才跨進來,把腰牌平平放在桌上,向二人一抱拳:“恕我。”
剃頭匠笑:“該找的還是你找。你也學會‘聞’了。”
女兒眼睛里亮晶晶的,抿了一下嘴角:“原來遇急,先不是喊,是聞。”
“記住就好。”朱瀚,“以后你攤上也掛一條紅繩,摸了再開盒。”
女兒應了一聲,抱起木盒,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調解處”的竹棚,眼神像在把它裝進自己心里。
黃昏之前,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那人穿得極普通,像一位在城里住的外郡商販,年紀四十上下,背影卻熟悉。
朱瀚抬眼方看清,心里微微一動。朱元璋。今日他沒穿龍袍,也沒帶什么裝飾,只拄著一根竹杖,杖頭磕在地上,不響。
他站在不聲不響的角里,像昨天一樣看著人,看那一尺半的空,看鞋、板、樁、繩、鼓,再看人來人往。
朱瀚不招呼,只在目光里給他讓出一寸空。朱元璋眼里笑意淡淡,站了一會兒,挪到繩邊,伸手,摸了一下。
他摸得不重,像是怕把這條繩弄疼。
摸完,他不話,轉而看向朱瀚,眼中一閃即逝的欣慰像風掠過燈火,燈火卻穩。
接著走上前來的是一個佝僂的男人,背著一幅破畫框,畫框里夾著一張舊紙,上面用炭涂了幾筆,隱約是一個橋的輪廓。
男人一拐一拐,進了繩邊,先伸手摸,摸得很長,像他要把這一尺半摸得牢些。
他抬頭時,聲音粗,“王爺,我求個‘半步’。”
“。”朱瀚道。
“我叫陳拐子,原先做畫匠,給人畫門神、畫屋脊上的草獸。前一陣子腿傷了,走不得快,手也抖。
有人我畫得不如以前了,要我把攤挪走,我耽誤他們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