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光線在瓦檐上鋪成一條金線,朱瀚站在廊下,望著南市的方向,那塊“定光板”在風中微微搖晃,映出人來人往的臉,像是一面被心事擦亮的鏡子。
那一刻,他忽然有種錯覺:這一方天地不再只是鐵血律令的朝堂,而是活生生的“人心”在呼吸。
“皇叔,父皇喚你入殿。”朱標的聲音從回廊另一頭傳來,語氣比往日多了幾分急切。
朱瀚轉身,神色淡然:“走吧。”
兩人并肩入殿,未及靠近,便聽見殿內傳來低沉的咳聲,朱元璋正倚在龍榻上,手中竹杖輕輕點著地面,眉頭緊鎖。
的面前擺著一份急報,墨跡未干,紙角卻已被他握得起了褶。
“瀚。”朱元璋抬起頭,目光沉重,“北方傳來奏報,山東青州有人借‘心棚’之名,自立‘公判棚’,號稱‘民自決’,實則糾眾私斗,殺傷十余人。”
殿內空氣似乎瞬間凝固。
朱標皺眉:“父皇,莫非是假棚之禍已蔓延到外州?”
“哼。”朱元璋一聲冷哼,怒意在眼底翻涌,“‘棚’本為濟民,怎到他們手中就成了私刑?若此風不止,朕立國之本,豈不被他們以‘民意’二字顛覆?”
“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朱瀚沉聲道,“‘心棚’之法未行三日,便有假棚遠至青州,不是偶然,是蓄謀。有人想借‘人心’的旗號反卷官威。”
“你可有計?”朱元璋看著他,聲音低沉如雷前的壓抑。
“有。”朱瀚的眼神慢慢冷下來。
朱標聽得一怔:“問心隊?不執法,只問話?”
“對。”朱瀚道,“言勝于刀,理重于力。若我們一出手便是鐵騎鎮壓,只會讓他們有口實:‘朝廷畏民意,故殺民聲。’但若是讓他們自己在光下露出虛妄,他們便無處遁形。”
朱元璋的竹杖在地上“咚”的一聲,沉沉有力:“好,就依你計!刑部、兵部、鴻臚寺各出三人,隨你入青州——三日之內,朕要青州‘心’明如鏡。”
“臣領旨。”
兩日后,青州。
風沙撲面,城外的土路上,一隊騎兵緩緩而行,前頭的朱瀚披著素色官袍,腰間的玉佩輕輕撞在刀柄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朱標騎在他身側,神色莊重,身后跟著九名官員與三十名精兵,旌旗不插,鼓聲不鳴,仿佛一隊普通的行旅。
“青州這地,我來過一次。”
朱瀚瞇眼望著前方,“民風剽悍,喜好拳腳。
若有人挑頭,三言兩語便可聚眾。”
“這次挑頭的,可是青州士紳劉瑾。”
隨行的鴻臚寺官員杜淮壓低了聲音,“此人素有‘青州四公’之首的名號,號稱‘替天行道’,早年曾救災立功,被百姓擁戴。”
“救災立功?”朱瀚冷笑,“好一頂帽子。人最危險的,不是他手里的刀,而是他頭上的光環。”
話間,青州城門已近。
街上人聲鼎沸,前方的廣場上,一座高臺之上正立著一塊黑色木牌,上書三個大字:“公心棚”。
臺下擠滿了人,喧囂如潮。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正立于臺上,手中搖著鐵拐,聲如洪鐘:“官法遠,人心近!大明朝廷有法,我青州百姓也有理!今日誰敢欺我鄉里,就算是皇子王孫,也要先問我這根繩子服不服!”
人群沸騰,喝彩聲震耳。朱瀚目光一凝:“便是他?”
“是。”杜淮點頭,“劉瑾——綽號‘青州鐵手’。”
朱瀚策馬上前,眾人紛紛側目。
青衫官袍一出,鐵騎止步于臺前十丈之外。
朱瀚翻身下馬,雙手背在身后,目光平靜地望著高臺上的老人。
“青州劉瑾?”他聲音不大,卻壓過了喧囂,“本王奉圣旨問一件事——你這‘公心棚’,從何而來?”
“呵。”劉瑾冷笑,“王爺貴人多忘事,‘心棚’之法,不就是王爺殿上所言?‘官不掌棚,棚立人心’。老夫不過奉行王爺之言罷了。”
“奉行?”朱瀚緩步上前,步步踏在石階上,“那我問你,今日你臺上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