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不是如此簡單,”王文龍說道“漢唐宋以來,雖然以儒家學問為正統,但是思想上的流變卻十分復雜,我以為思想的本質是社會需求。”
他解釋說“漢末道教大興,五代十國以來佛教又大興,宋后理學漸漸出現,背后的思想演變,其實都是反映了當時不同的社會背景,這么復雜的思想史,怎么能夠通過一個儒家就概括了”
王文龍繼續說道“這還不包括對外的思想交流,比如漢末時從胡人處傳入的交椅,唐代時引入的琵琶,宋朝時才漸漸流行的棉布,甚至隋唐以前都沒有科舉制度,所謂后三代,從漢至今,百姓衣食到社會制度都有如此大規模變革,這些過程中紛繁復雜的歷史內容怎是一個是否迷信儒家學說就能概括的”
李贄笑道“你說的種種都是食貨、制度,然而世上之思想才是主線,三代以來哪怕物質制度再多變化,但是獨尊儒術帶來的思想都是一樣,人之頭腦不變,無論穿棉衣麻衣,聽琵琶還是笛簫,卻不都還是那個人又有什么區別”
王文龍稍加思索,突然說道“卓吾先生對于曹操的評價不錯”
李贄絲毫不掩蓋自己對曹操的欣賞,點頭說道“曹孟德唯才是舉,能重用袁紹之處過來的將領,又能不追究張遼等人之問題,甚至用上袁紹處的謀士郭嘉以成大業,此人重視人才,唯有呂布因反復無常而被他斬殺,雖然舉世皆非,但我卻以為他是真正智謀之名臣,比所謂節義之臣更得人喜愛。”
王文龍點頭,緩緩道“東漢末年大學生經常對國策不滿,動輒上書干政,曹孟德上臺之后的解決辦法就是廢太學,導致學問拘束于世家。”
“初平元年,董卓亂國,鑄造劣錢,百姓不愿使用,曹操上臺之后解決辦法就是推行以物易物,導致民間商業更加凋敝。”
“漢末土地兼并嚴重,農戶頗多揭竿而起者,曹孟德上臺后所行兩種辦法一則大加稅率,逼迫窮苦百姓無田可種,要不參軍,要不投靠更好管理的世家大族。二則實行錯役制,要求農民之家人必須到外地服役,人戶役戶各在一方,防止農民闔家叛逃。于是小農消亡,世家大族興起,錯役之法到東晉自己先廢了。這種種辦法難道也是智謀之法么”
李贄聽了之后呆愣半晌,不禁詢問“真有這樣的事情”
王文龍點點頭“我以為先生所說的后三代無是非,其實只是修史的史官大多奉行儒家思想而已,但歷史是一種客觀存在,史官記載下來的也不過是反映當時歷史的一段史料而已。”
他道“今日有直斥理學虛偽之卓吾先生,難道漢唐宋時就沒有若是沒有,那種種民間宗教也沒人信的了。”
這年代可不像后世網絡時代,種種資訊動動手指就能查到,關于曹操所行所為的這許多記載都分布在各種古書之中,每本書籍都有自己的觀點傾向,多少還有些春秋筆法,哪怕是李贄在這年代也不能全部讀到。
就比如王文龍所說的這些曹操所做的事情,大多數他都沒聽說過,對曹操的判斷也是基本根據有限史料中的內容進行的,其實資料來源十分狹隘。
李贄點頭同意“看來我也應該多找些古時雜文讀讀。”
王文龍繼續說道“我以為研究歷史應該綜合當時的史書、筆記、骨董,甚至是墓葬、遺址,真正去了解一個時代之風貌。歷史就是歷史,研究歷史應該要還原它的本源,世上還是有一定之定質,并非人人有自己的是非,只不過是這種定質,囿于我們研究的不夠深入,暫時難以找到而已。”
李贄聞言卻是一下皺眉“這卻入魔了,你怎知道自己研究的結果就是真實”
王文龍回答說“正如同研究物理學之方法,可以找物證做檢驗。”
李贄“若是物證和你所研究出來的結果不相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