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儒手中拿著一冊書籍走進董其昌家的新宅子。
這房間裝修的十分樸素,但是夯土墻卻甚厚,這是董其昌專門為了保藏甲骨而在本地修的屋子,修建之時就考慮到了文物存放所需要的干濕度條件,還要小心防火,為了建這一棟宅子,董其昌又花去好大一筆錢財。
現在董其昌家為了購買甲骨已經遣散了大量仆人,陳繼儒進屋后沒人服侍,自己撿了條凳子坐下問“你有沒有看建陽的新書”
董其昌連忙點頭“這幾日我也在看建陽的新作,真是驚世駭俗。”
陳繼儒同意說道“此書比之國富論還要驚人,居然來證偽古文尚書,野心實在太大。”
“你道是野心,我卻看出建陽做學問的態度。”董其昌頗感興趣的說道“建陽懷疑古文尚書是偽作,在外人看來或許驚世駭俗,但是我日日接觸這些甲骨,翻譯其中文字,越發感到先商時代與之史書之中記載頗為不同我甚至懷疑許多先秦記載都有修飾加工過,古文尚書是偽作實在不算新奇。”
陳繼儒笑道“我看此書看著頭痛,一會子摘出其他書中一段文字,一會子討論地理,一會紫又考究古代的官職,下一會子又開始做歷法計算,他寫一段文字,我卻要思索上半個時辰,有時手邊還沒有相應書籍參考,寫的對與不對,我都查不清楚。”
“這正是此書的好處哩,”董其昌笑道“我看建陽此書最受感觸的地方就是他所用的各種辦法,從文字演變、稱呼職官、歷史文物、同時期的其他記錄等等方面去考察古文尚書,這些手段比起咱們只會傻乎乎的在這兒排字抄字實在聰明太多,我都想請王建陽來給咱們提提主意,看如何才能把這甲骨文給研究透徹。而且我在這書中還看到了建陽所想推出的一樁新學問。”
“新學問”陳繼儒頗為好奇說道“我翻遍全書怎么沒看到”
董其昌笑道“如今世上人說起儒學,往往坐而談心性論道理,個個以為自己這想法就能代圣人言,甚至為彼此的見識不同而互相攻擊。王建陽此書則用了一種完全新奇的辦法,對古籍加以整理、校勘、注疏,對浩如煙海的先秦文獻開始去偽存真、正本清源,這才是一條真正新奇的法子。”
董其昌判斷說道“王建陽在書中辨析古文尚書的幾條論點,如文風和今文尚書不同等等,幾乎就要將那幾篇原本該有的內容寫出,我如今已然是信了古文尚書是偽作,甚至能夠猜出已經喪失了的原本那幾尚書的大概意思可見這種方法不但可以去偽存真,甚至有能力恢復不能卒讀的失傳典籍。”
“這聽起來簡直要掀翻了是非巢,什么心學理學都被王建陽給壓下去了,怕是會引起百家名仕的不滿。”陳繼儒聞言擔心說道,“王建陽可別被人說什么侮辱圣賢,惹上麻煩吧”
“那倒不會,這只不過是從書本到書本的學問。”董其昌笑著說道“這是以前之人偽作圣賢言語,王文龍只是為之辨析。要解釋起來他還能說自己是在為圣賢聲冤呢,而且他的工作做得扎實,并沒有妄加猜測,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陳繼儒想了一會兒,笑道“即便如此,此書只怕也要引起議論紛紛了,這研究了千百年的東西突然被他王建陽證偽,不知多少人臉上要掛不住呢。”
尚書古文疏證的出版被王文龍交給袁無涯來運作,看到此書之時袁無涯就知道這書籍的厲害,說不定要被禁。
在這年代,雖然法律禁止寫,但是實際上寫,哪怕是滿紙污穢的艷情一般還真沒多少人管,像水滸傳這樣鼓吹起義的作品也要等鬧出事情來才會被禁。
真正被禁書的重災區乃是思想界的書籍,就比如李贄的一堆書,在他死之前,長期都無法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