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二人棋力如何,能不能破解得了恩師的珍瓏棋局”
這般想著,蘇星河虛手作引,率先往屋前一株大樹之下的一塊大青石走去,坐在了右首。
段譽看了方牧野一眼,便也走了過去,于青石左首落座。
這青石上面縱橫十九道,凋刻著棋盤,擺了一副棋局,棋局上布著近兩百枚棋子,黑白對峙,黑子、白子全都晶瑩發光。
蘇星河仍是面帶笑意,不言不語,抬起右手,示意段譽先請。
段譽于弈理曾鉆研數年,當其沉迷于此道之時,整日里就是與賬房中的霍先生對弈。
他天資聰穎,只短短一年時光,便自受讓四子而轉為倒讓霍先生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國的高手。
此時細看棋局,凝思片刻,不由得越看越心驚。但見這局棋變化繁復無比,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有征有解,花五聚六,變化多端,這局棋后果如何,實在是推算不出。
觀看良久,段譽只覺頭暈腦脹,心口煩惡,急忙先收回眼神,不讓目光再與棋局相觸。
緩了一緩,段譽右手從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腦中不由想起了上山時,師父跟他的對話。
方牧野說道“譽兒,這擂鼓山天聾地啞谷中,有一珍瓏棋局,為師此番帶你來,便是要你去破解。”
段譽喜道“那好得很啊,徒兒最喜弈棋了。”
方牧野道:“你莫要沾沾自喜,這珍瓏棋局擺了近三十年,天下間天資聰穎的正邪才士無數,至今仍無人能破解此局,你可知這是為何”
段譽想了一想,說道“珍瓏素來便是圍棋的難題,乃是一位圍棋高手故意擺出來難人的,并不是兩人對弈出來的陣勢,因此或生、或死、或劫,往往極難推算。想來布下這局棋的前輩定然是棋中圣手,圣手不出,世間便無人能解。”
方牧野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所說卻也不錯,不過這棋局雖是極難,卻不僅是難在棋道,更是難在人心。天聾地啞谷中的珍瓏棋局變幻百端,因人而施,愛財者因貪失誤,易怒者由憤壞事。棋局本來糾纏于得失勝敗之中,以致無可破解,需不著意于生死,更不著意于勝敗,才能尋得出路。”
“棋局的秘奧,正是要白棋先擠死自己一大塊共活之棋,以后的妙著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撲、倒脫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讓對方吃去數子,然后取得勝勢,但送死者最多也不過八九子,決無一口氣奉送數十子之理,這等不要共活而擠死自己的著法,實乃圍棋中千古未有之奇變,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決不會想到這一條路上去。”
“下棋的人,又有哪一個能難免勝敗之心,心中所想的,總是如何脫困求生,從來沒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是參悟不透這一點,只怕再過一千年,這個珍瓏也沒人能解得開。”
想到這里,段譽忍不住便朝站在旁邊的方牧野瞧去。
看見師父正滿面慈祥地看著自己,眼神中傳達的意韻,全是信任,段譽登時精神一振,眼中現出一片光彩,再次向棋局看去,然后將手中拈了許久的白子,放在了一塊已給黑棋圍得密不通風的白棋之中。
棋局上這一塊,黑棋、白棋互相圍住,雙方無眼,僅剩有兩個公氣,黑棋如想收氣,填去一氣,白棋一子便可將黑棋吃光;白棋如想收氣,填去一氣,黑棋一子便將白棋吃光,圍棋中稱為“共活”,又稱“雙活”,所謂“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雙方都只能住手不下。
段譽在這一塊共活的大棋中下了一子,自己收氣,那是將自己大片活棋奉上給蘇星河吃去,蘇星河若不吃白棋,便會給白棋吃了他的黑棋,因此他非吃不可。
蘇星河三十年來苦加鉆研,雖未能參解得透無崖子窮了三年心血,布下的珍瓏棋局,但他對這局棋的千變萬化,均已拆解爛熟,每一著都早已了然于胸,對方不論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過的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