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道“小姐與三姑娘是手足,天然地對她寬懷,也是人倫常情。但我是小姐的仆婢,為人臣屬的本分,只看主人安危,不慮其他。”
韓希孟撲哧笑了“曉得曉得,你就是我的門神。哎,但有一樁,只你我二人的時候,你莫要一口一個臣屬、仆婢的。雖說如今大明時興的是長雇,不都是家奴了,但你見過哪家的主人,與自己的長雇合計著開書院的嗯,用你的話說,叫什么,合伙人阿珠,我是真的將你看作手帕交了,不可繼續與我生分。”
過得兩日,申時,鄭海珠去黃府給姚氏送完刺繡的花本子,往回走了一程,忽聽身后有人喊“阿珠小姐。”
竟是岱山島上伺候過自己的鹽場女管事,石月蘭。
石月蘭當初對鄭海珠的印象不錯,只有一點不解顏大當家那般好的男子,這位阿珠小姐為何就不跟了他。
石月蘭與丈夫老唐說起此事,老唐笑話自己婆娘腦子笨,言道必是陸地上有更富貴的姻緣在等著阿珠小姐,說不準就是東家的少爺。書香人家出來的女子嘛,看不上海商也不奇怪。
但今日瞧來,鄭海珠仍是簡素的裝扮,面上不施脂粉,走路大步流星風風火火,顯然仍是為東家出門辦事的仆婦,哪里是做了什么奶奶姨娘的模樣。
石月蘭不覺松一口氣。好事多磨,說不定兜兜轉轉,顏大當家還是能與阿珠小姐做成鴛鴦的哩。
鄭海珠見到石月蘭也很驚喜,問她來岸上的緣由。
月蘭拉她到墻角,輕聲道“老唐要替顏大當家走些銀子到江南各處的票號去,我也跟著。大當家離島時吩咐過我兩公婆的,但凡有機會,須來瞧瞧阿珠小姐。顏老爺他,總還是怕小姐你受委屈。”
月蘭特別強調了最后一句,鄭海珠卻大咧咧笑道“我好得很,東家從老爺奶奶到小姐們,都是善人。顏大哥擔心我,我還擔心他這趟買賣呢,莫將我的本兒蝕進去。”
月蘭是有分寸的人,咂摸著鄭海珠沒有旖旎之色,便不再自以為是地說叨大當家的情誼,只恭敬道“南匯咀那邊的唐家宅子,是自己人,大當家回頭走船順當,若有花紅給阿珠小姐帶上岸,那邊會有人來請小姐給個示下。”
鄭海珠很認真地點頭道“想到這一節就好。咱們雖不偷不搶,靠的下血本、辛苦跑船販貨去掙銀子,但我畢竟是縉紳家的仆婦,顏大哥真與我分潤的話,銀子怎么個提法,須小心合計。對了,月蘭你吃過點心沒我陪你吃兩屜蟹粉小籠,不費時辰的,我酉初回到韓府就行。”
石月蘭忙道“小姐的心意領了,但我身上還有個急事。你可還記得在島上給你治傷的邵郎中唉,都說醫者不自醫,他秋后病重,眼看著熬不住,就起了葉落歸根的念頭,求我們載他回寧波,不想今早船剛靠岸,他就咽了氣。我們鄉下人的規矩,今夜要給他念經超度,不然那游魂就會變成惡魄。我現下,得去尋個佛門師傅。”
鄭海珠了然,給月蘭指點了幾處東邊的正經佛寺,與她道別。
翌日,鄭海珠得了韓系孟的體恤,以配絲線為由,坐船到月河,想打聽打聽茹韭兒被捉回去后的情形。
青楓樓的門子本就識得鄭海珠,今又得了她五分銀,十分巴結地報告道“這幾日韭兒姑娘沒挨打,更沒尋死覓活地,天天都由那陶公子請出去散心,今也是一早就出去了。”
鄭海珠略寬心,踱到巷子外。
月河地處鬧市,地屋牙行也在河畔。鄭海珠尋到個面目斯文的年輕牙人,仔細打聽租賃城東北場院的價碼。
鄭海珠設想中的義塾,是接收城市小手工業者和城郊農民的孩子的,越是女娃,越要收。
要在女子學校教育為零的時代,讓開局順利點兒,義塾就不得不先打著“設帳授女紅”的擦邊球旗號,并且注意安全。鄭海珠此前詢問黃尊素時,黃尊素也叮囑她,義塾的選址,盡量遠離教授制藝即科舉應試的書院,又因女娃扎堆,最好避開軍士和打行青皮聚集之處。
松江城的南邊是府學和各間私家書院。北邊和西邊和東南,則都有校場軍營。
只有東北片是寺院庵堂、園林山水,又離顧府不遠,最合適。
鄭海珠向那地屋牙人咨詢良久,約定臘月前給他準信后,送上一錢銀子表示感謝。
牙人虛意推辭道“我們這一行,不成交,不好拿客官銀子的。”
鄭海珠起身福禮“豈能白白占用足下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