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這般打情罵俏著進到寬敞的院中時,阿俊和其他染工已經拖出一二十筐染好的各色湖絲,紅橙黃藍綠,在陽光下閃爍著蠶絲特有的細膩光澤,煞是好看。
壯漢這時候倒不再油腔滑調了,而是解下背著的包袱,從里頭取出纏繞色線的花本子,蹲下來,撈起色絲,仔細比對。
松江府三縣,各有一處織錦坊給蘇州織造局上交貢品錦緞,這壯漢就是上海縣織錦坊的在編匠戶,和同伴們負責將近百種顏色要求的生絲,分派到縣里五六家手藝上乘的染坊。
供給宮廷的錦緞花樣,都是蘇州織造局定下來的,顏色一分都錯不得,倘使在染坊驗色馬虎了,花本師傅也好,織工頭頭也罷,都要責罰扣工錢的。
如此細細核對了大半個時辰,壯漢站起來,揉揉眼睛,捶捶雙股,滿面恭維之色,對胖婦人道“胡阿姐,你家的染技就是靠得住,得嘞,就算那蘇州織造局的閹官此刻站在這里,也挑不出錯來。”
他話音剛落,就聽門外一陣亂哄哄驅趕路人的聲響。
“胡桂花,織造提督劉公公大駕光臨,帶著你的伙計們跪迎”
花白胡子的甲長急步小跑進院,呵斥道。
染坊里眾人剎那驚懼后,很快紛紛扔了手里的活計,呼啦啦跪下一片。
來收絲的壯漢垂頭盯著地面,心中啐自己說閹人,就來太監,怎么從沒見你嘮叨錢的時候來銀子呢
提督太監劉時敏,仍是一身樸素的松江布袍,邁進院來。
這一回,他沒有掛著慣有的和氣笑容,而是面無表情地走到色絲筐前,背著手端詳。
胡記染坊的女主人胡桂花,聽到頭頂上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響起來“這幾筐,是袖葉、黃瑾花和大葉榕染的”
胡桂花挪著膝蓋移動過去,唯唯諾諾道“回公公的話,正是這些染料染的。”
“是宮里頭要的顏色么”劉時敏又問。
胡桂花指了指趴在一邊的壯漢“公公,那位阿哥,是我們縣織錦坊的匠戶,管色絲的。”
劉時敏“哦”一聲,轉向壯漢問道“顏色對么”
壯漢哆嗦著舉起色絲樣本“回公公的話,袖葉染的秋香、牙黃、蜜色等八種,黃瑾花染的琥珀、伽羅、棕黑、煤黑四種,大葉榕染的赭石、牛血紅、檀紅三種,都對。”
劉時敏接過本子,翻了翻,點頭道“染得不錯,特別是這大葉榕的牛血紅,血色很正,加的石灰量,染工們上了心。”
胡桂花聽著應是贊賞自家手藝的意思,稍稍寬心了些,連連叩謝。
劉時敏卻不理她,仍問那壯漢“上海縣的織錦坊,都是依著局里定下的規矩吧一種顏色,只能發給一個染坊做。”
壯漢連連點頭。
劉時敏又道“大葉榕這個牛血紅,只有這家胡記染”
壯漢不明白大權在握的公公為啥揪著這個問題反復問,瞥一眼胡桂花,見她臉色似乎微微一變。
莫非這個老娘皮不知好歹,偷偷地拿官定的特殊顏色,去給別家染絲染布了
壯漢這時候當然先要撇清自己的干系,表明自己是個熟知綱紀的匠戶,遂很肯定地回答“公公,萬歲爺和宮里各位貴人們用的頂好看的那些顏色,莫說我們平頭百姓,就是舉人老爺和員外老爺們,也不敢用。譬如局里的花本子上,艾藍、秋香、煤黑、棕黑這些顏色,民間也可以穿,縣里再小些的染坊,也有相似的顏色,去給絲商布商們染,只是手藝差些。但花本上的牛血紅、胭脂紅這幾個顏色,定了一家染,別的連這樣的染料都不能存,否則若被舉告,要吃大官司的”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