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韓希孟,倒是一副堅決支持的態度,望著侍立身側的鄭海珠道“你定定心心地去,左右嫁妝什么的,也都繡得差不多了。學校那邊,有曹管事,守寬也是個蠻能干的半大小子了,一直盯著。再說,現下誰不曉得,那學校,是莊知府和黃老爺贊為善舉的,黃奶奶還要在里頭做女先生呢,沒有青皮浮浪敢去找麻煩。”
韓仲文深以為然,頻頻點頭。
這位一家之主說得直接“阿珠,你救過希孟的命,又是我韓家的一員福將,我和奶奶小姐,早就不把你當外人了。你此去,就好比是我們韓家的掌柜,公公若發了什么新的吩咐,你只管應承著。”
又轉臉對妻子錢氏道“如今世道,和從前確實大不一樣了。這次我去蘇州,竟看到有女子嫁人后,能帶著畫箱或者詩稿,去參加文會,賣畫賣詩的,丈夫還牽著孩子在渡口送她。我是個棄文從商之人,什么都看得開。我倒覺得,若希孟嫁去顧家,未必就窩在深宅不下樓了,壽潛又是顧家最大的孫子,屆時若顧家的生意給了壽潛這一房,阿珠定是要輔佐希孟管事的,不如現在多去看看眼界。”
錢氏搗頭如蒜“那是自然,女子若太老實沒見過世面,在婆家不管主內主外,都要吃虧。我們希孟可不能去吃虧。”
鄭海珠端然靜立,聽著韓家的三位主人開誠布公的商議,十分受用。
她就喜歡他們的做派,將各樣打算擺在臺面上,光明磊落地分析,且都是利己不損人的,既是理智的規劃,又具有領先于時代的開明。
同時,鄭海珠更欣喜于機遇的提前降臨。
雖然從此前與劉時敏打交道的一些細節里,她已有預感,這位公公似乎對她有些刮目相看。
以她一個前世成熟的現代女性的判斷,劉時敏投來的眼神,是無關男性壓迫與占有的認可。
否則,劉公公也不會對她拓寬黃浦江、在松江建立僅次于月港的公販海關的建議,上了心。
但鄭海珠未曾料到,自己這樣快就獲得了出差的機會。
說來,福建海邊的月港,離她穿越后醒來的漳州龍溪縣并不遠。
可倘使沒有織造太監這樣的權力人物的引領,她區區一個草芥韭菜,怎么可能有機會去看到大明王朝自隆慶開關后的海上公貿活動。
臘月八日這天,上海縣吳淞江江尾的范家浜西岸,拓寬河道的工地上,各位甲長們從親自督工的松江府推官黃老爺手里,領到每人一兩的年禮賞銀,分給勞工們。
以往農閑時節,官府點齊男丁來出徭役,待遇都極差。
這一回來打寬大黃浦,不僅頓頓吃得飽,隔幾天還能吃一頓肉,臘月收工時還有賞錢。
一兩銀子吶,可不少了,聽說金山衛那邊整天吹海風的軍戶,月俸也就這么點。
眾人揣好銀子,歡聲笑語地將工具收撿上推車,聚集到露天灶臺邊飽餐一頓肉包子配臘八粥后,四散回家去。
大明王朝慢吞吞的帝國車輪,又走過了一年。
鄭海珠喝完一碗御寒的姜湯,站在灶臺邊,望著那些遠去的上海縣農人們的背影,若有所思。